3章(五)路見不平事義士酒逢知己 顛波流離人後生哭訴故舊(1 / 1)

借著跳躍不定的油燈光影,“乞丐”圓睜雙眼癡了般動也不動地看著薛懷固,眼角內隱隱淌出數滴淚珠,幾欲墜落,唇角急劇顫動。未說出半個字,兩膝一軟跪倒在地,放聲痛哭。

“大哥!”

“你是謹質兄弟!”

眼前這位年約二十出頭的漢子正是薛懷固這幾年來日裏夜裏一直苦苦盼望的那個人!當年金陵城破前夕,薛懷固擔任南唐李煜殿前指揮使,而範謹質為內廷校書郎,深受李煜寵愛。薛懷固知道,範謹質本為李煜無意在戰禍中救出的一個孤兒,因見其聰明伶俐,便一直收養身邊。誰料生死闊別,三年恍如夢境。

範謹質好不容易止了哭,薛懷固端上兩碗剩飯,範謹質顯見餓壞了,捧碗狼吞虎咽地吃將起來,不大會吃個精光。範謹質連打數個飽嗝,薛懷固給他端了杯水,順手將燈芯拔高寸許,屋內立時亮了許多。

“你從哪來,如何成了這般模樣?李爺呢,他們怎麼樣?”事實上,從範謹質進門彼此相信伊始,薛懷固已有不詳預感。

“大哥!”範謹質一開口,淚水再度洶湧奔瀉。從他斷斷續續的話中,薛懷固得知,故主李煜愛妃小周後備受宋主欺淩侮辱,李煜含作《虞美人》一詞,內有“問君能有許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刺痛宋主。七夕當日,朝廷派中書省左諫議大夫劉成江即刻查抄李府,李煜得知訊息,與小周後雙雙自殺身亡。臨別,李煜告知範謹質身世之迷,並給了他一張當年衣裳中內藏血書,他這才得知自己本為北境雁門人氏,尚有一兄名為謹遠。範謹質執意不肯離開,李煜將平生書稿交於他手,托他北上尋打李沅,範謹質這才趁亂逃出開封,一路北上。途中,範謹質得知劉成江當日抄沒李府,到處搜尋李煜手稿。範謹質過了黃河,不敢停歇,避開官道,沿黃河北上,過興縣、離石,到達岢嵐從寧武關繞道直趨雁門。一路風餐露宿,沿途乞討為生。一進代州府境,將李煜手稿暗暗埋至雁門內長城下的一座山窪中,這才四處打聽兄長和薛懷固下落。好不容易打聽清楚範謹遠在崞縣仍職,原本大喜過望,不料尚未至崞縣城,範謹遠同知縣彭樹元等人竟被鎖拿忻州。

崞縣縣尉範謹遠竟是範謹質兄長!薛懷固大驚,一邊寬慰範謹質一邊暗自掉淚,昔年故主李煜恩重如山,眨眼天地永別。偏範家兄弟又是如此遭際。

“範兄弟,莫要悲傷,這是起冤案!朝廷已派人暗中徹查此案,不日你們兄弟就會團聚。”當下,薛懷固便將梁繼宏與自己相逢之事說個大概,末了又道,“梁大人相信範家兄弟同楊家大郎楊延平遭人誣陷……”

話音未落,範謹質長歎一聲,“薛大哥,隻怕這位梁大人還未動手,楊將軍和我兄長就要人頭落地!”

“為何?”

範謹質道:“說起也是湊巧,前晌我在州府衙門口聽兩個醉漢說,河東路宣撫使何大人要巡查雁門關,知州劉大人和通判馮大人要在何大人來雁門之前結案,處置盅惑軍心,強劫軍糧的三十多名要犯,以平軍心民心。三日後在雲中河岸設刑場!我好不容易打聽到薛大哥,白天不敢來,隻好半夜三更過來……”

天可憐見,範謹質還不知道在三年前早已大赦天下。薛懷固顧不上和他說這些,緊蹙眉頭,背負雙手在地上不住踱步,範謹遠的話讓他猝不及防,梁斷宏顯然並不知情。這段時間他也在關注販禁一事,如同州內州外的老百姓一樣,楊家兒郎生死似乎牽掛著所有北地百姓的心,沒人相信楊延平會“蠱惑人心、強劫軍需”。忻州府衙不惜動用禁軍將查禁人馬及禁物連夜兼程押回忻州,銷聲匿跡半月有餘,既未立案公示,又未坐堂訊審,為何突然要在河東路宣撫使何常箭巡察雁門之前行軍法!

薛懷固竭力思忖,腦門上不禁泌出數道汗沫,渾然忘記身邊的範謹質。驀地,眼前一亮,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滅口!”

話一出口,連範謹質都嚇了一跳。

當下,薛懷固顧不上多想,回身從炕上拿起一件外罩披在身上,對範謹質說,“範兄弟,我出去一趟,你在這裏等我。”

薛懷固當年在金陵既有當世諸葛之稱,範謹質知道他已有營救兄長之法,自是高興。已是深更半夜,範謹質有些放心不下,“薛大哥,你去哪裏?”

“有人邀我查案,我剛剛拒了人家。”薛懷固苦笑著搖搖頭,長籲口氣,望一眼昏黃油燈,目光瞬間凝聚成一道如炬火焰,冷冷道,“看來,這個案子我該查!我這去找梁大人!”

範謹質道:“薛大哥,豈在今晚,明日再去不遲!我和你一同去。”

“不用。事關三十多條無辜性命,去的晚了,真怕要人頭落地!”薛懷固頭也不回,轉眼隱入黑沉沉的夜色中。

半輪清月不知何時已轉入灰暗的雲層中,四下裏駭人的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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