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方印章“陶彭澤”是指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陶淵明;“韋蘇州”,是清廉剛直做過蘇州刺史的韋應物。後世並稱“陶韋”,是山水田園詩人的代表,也是柳亞子一生崇拜的對象。這第三方印章是柳亞子給自己刻的,但是風格、內容與以上兩方印章略為相似,有一定的關聯,可以視為一套,所以一起放在這裏欣賞。
“大兒”、“小二”的典故並不是柳亞子的創舉,而是來自於他青年時期深刻的記憶:“革命軍中馬前卒”鄒容在他影響巨大的《革命軍》一書中曾經有“大兒華盛頓小兒拿破侖”之語,表達他對美國和法國革命時期這兩位傑出人物的尊崇,號召國人以他們為榜樣起來革命,爭取獨立。當時柳亞子年僅17虛歲,在上海愛國學社讀書,與鄒容意氣相投,結成莫逆,出資幫助鄒容印行《革命軍》。柳亞子對鄒容援用“大兒小兒”成例的印象異常深刻。為了表達對斯大林和毛澤東的感情,特別是毛澤東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前往重慶與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進行談判,柳亞子認為這是大仁、大智、大勇的行為,於是請曹立庵刻下了這枚印章,以表達他的尊敬、佩服,以做永久的留念。
柳亞子深恐這兩枚與毛澤東有關的印章引起人們的誤解,所以他讓曹立庵額外刻治了邊款,以明確的文字表述了印文的含義。邊款說:
予倩立庵治印,援正平例,有大兒小兒語,北海齒德,遠在彌上,正平德祖,亦生死肝膽交,絕無不敬意,斯語表示熱愛耳,慮昧者不察,更乞立庵泐此,以溯其朔,並輟跋如左。一九四五年,亞子。
這段話的意思是這樣的:
這方印章是由曹予倩立庵先生刻治的,裏麵援引了一個有關彌正平彌衡的典故,有“大兒小兒”這樣一句話。大兒小兒分別指孔文舉和楊德祖。北海孔融22的年齡和德行都遠遠超過彌衡;而彌衡和德祖也是肝膽相照的生死之交。這裏引用“大兒”、“小兒”之語絕沒有不敬之意,這句話的意思是表示熱愛。考慮到不了解這個典故的人們可能看不懂,所以額外請曹立庵先生刻了這段話,以追根溯源,讓大家了解這句話的含義,並且還在印章上寫下了如左的短文。一九四五年,亞子。
這兩方印章是毛澤東離開重慶之後柳亞子請曹立庵刻治的,所以一直沒有機會送給毛澤東,一直珍藏在柳亞子的家中。1963年,為了紀念民主人士柳亞子,周恩來指示征集與柳亞子有關的文物,因為柳亞子與毛澤東往來頻繁,所以柳亞子的藏品中一定有很多珍貴的革命文物。就這樣,中國革命博物館按著周恩來的指示,接受了柳亞子的兒子柳無非、柳無垢捐獻的柳亞子遺留下來的六千餘件文物。這其中就有那二枚與毛澤東有關的印章。
十年浩劫期間,這兩方印章的結局竟然被亞子先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預言不幸而言中了,果然跳出來了那麼一批“昧者”。
1966年7月,紅極一時的所謂博古通今的理論權威康生看到了這兩枚印章,馬上斷定是反動印章,並一手炮製了莫須有的所謂“反動印章案”。當時,“文化大革命”已經開始,“四人幫”和康生之流正在發起轟轟烈烈的造神運動,出於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他們將毛澤東宣傳成神仙和救世主,推向極端。對“兄事斯大林弟畜毛澤東”一印,康生覺得無法容忍,柳亞子怎麼可以與領袖稱兄道弟呢?至於寫有“大兒”“小兒”字樣的那一枚印文,康生看了更是暴跳如雷,殺氣騰騰地想借此打擊一大片。其實,康生自己明明知道“大兒”、“小兒”該如何解釋,可是出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利用廣大群眾不熟悉曆史典故和文言詞彙的可乘之機,故意誘使人們把“大兒”、“小兒”理解成大兒子和小兒子。更為惡毒的是他還不讓專家學者進行鑒定和解說,誰要出來說話就批鬥誰。接著,康生還連寫三個批示,判定這二枚印章“反動之極”,氣勢洶洶地責問中國革命博物館“是個革命博物館,還是個反革命博物館?革命博物館竟然接收和保存這樣反革命的東西,令人十分驚異。”他指令文化部“徹底追查”,將矛頭直指周恩來總理。在他的淫威之下,二枚印章被砸得粉碎,印章的所有照片和底版在戚本禹特派代表的監督下當眾銷毀。同時,中國革命博物館館長,一位參加過二萬五千裏長征的紅軍老幹部,受到了批鬥和迫害,造成終身殘疾。幾位鑒定解說印文的專家學者被作為反動學術權威橫遭批判。柳亞子雖然已經辭世,但是也在大字報上被點名為老反革命分子。
刻印之時,柳亞子就擔心“昧者不察”,特地請曹立庵增刻了邊款,說明“援正平例”,“絕無不敬之意”,然而柳亞子的擔心竟然不是多餘的,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擔心真的成為了事實。柳亞子的一片赤誠之心,一片良苦用心,竟然給無數人釀成了一場災禍。
1976年,康生隨著“四人幫”一起被人民押上了曆史的審判台。這個所謂的“反動印章案”,和其他千千萬萬的冤假錯案一樣,終於水落石出,真相大白。1979年11月,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聯合會第四次代表大會和中國作家協會第三次會員代表大會聯席會議在北京召開,中國文聯副主席茅盾在會上為柳亞子先生恢複了名譽,並且著重論述了柳亞子在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他說:“現在談繼承遺產,應當從《詩經》、《楚辭》直到章太炎、柳亞子,我以為柳亞子是前清末年到解放後這一長期內在舊體詩詞方麵最卓越的革命詩人。柳亞子的詩、詞反映了前清末年直到新中國成立後這一長期的曆史——從舊民主主義革命到社會主義革命的曆史,如果稱它為史詩,我以為是名副其實的。”
1987年5月28日,在柳亞子先生誕辰一百周年的特殊時刻,柳亞子紀念館正式開館,他的忘年之友曹立庵先生重新翻刻了這三枚印章,贈送給柳亞子紀念館珍藏。
這些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