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3)(3 / 3)

〔3〕生壙:人還活著就營造的墓穴。

〔4〕以橘、以梅、以梨、以棗:種橘、種梅、種梨、種棗。

〔5〕可風、可月:可以迎風乘涼,可以賞月。

依照夢境來構建自己的生活樂園,這個樂園是那麼幽靜、美麗和富有詩情畫意,張岱真是夠浪漫、夠瀟灑,也是夠奢侈的了。

西湖夢尋自序

此文為張岱《西湖夢尋》的自序,交待了寫作《西湖夢尋》的思想動機。

餘生不辰,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而夢中之西湖,未嚐一日別餘也〔1〕。前甲午、丁酉,兩至西湖,如湧金門商氏之樓外樓、祁氏之偶居、錢氏餘氏之別墅及餘家之寄園一帶湖莊,僅存瓦礫〔2〕。則是餘夢中所有者,反為西湖所無。及至斷橋一望,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樓舞榭,如洪水淹沒,百不存一矣。餘乃急急走避,謂餘為西湖而來,今所見若此,反不若保我夢中之西湖,尚得完全無恙也。因想餘夢與李供奉異,供奉之夢天姥也,如神女名姝,夢所未見,其夢也幻〔3〕。餘之夢西湖也,如家園眷屬,夢所故有,其夢也真。

今餘僦居他氏,已二十三載,夢中猶在故居〔4〕。舊役小,今已白頭,夢中仍是總角〔5〕。夙習未除,故態難脫〔6〕。而今而後,餘但向蝶庵岑寂,蘧榻於徐,惟吾舊夢是保,一派西湖景色,猶端然未動也〔7〕。兒曹詰問,偶為言之,總是夢中說夢,非魘即囈也。因作《夢尋》七十二則,留之後世,以作西湖之影。餘猶山中人歸自海上,盛稱海錯之美,鄉人競來共舐其眼〔8〕。嗟嗟!金齏瑤柱,過舌即空,則舐眼亦何救其饞哉〔9〕!

歲辛亥七月既望,古劍蝶庵老人張岱題〔10〕。

〔1〕餘生不辰:我生得不在好時代。亦作“生不逢時”。

〔2〕甲午:清順治十一年,公元1654年。丁酉:清順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

〔3〕李供奉:指唐代大詩人李白,曾供奉翰林。夢天姥:李白有《夢遊天姥吟留別》詩:“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霓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岩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岩泉,栗深林兮驚層巔。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怳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時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4〕僦(jiù)居:租賃房屋居位。

〔5〕舊役小傒,今已白頭,夢中仍是總角:過去的大小奴仆,現在頭發都白了,但在我的夢中,仍然紮著雙角辮子。

〔6〕夙習:過去長期以來所形成的老習慣。

〔7〕蝶庵岑寂:我張蝶庵孤獨冷清。蘧榻於徐:(睡在)竹草編製的床榻上安然自得。

〔8〕海錯:海中出產的珍異食品。泛指珍美豐盛的肴饌。語本南朝梁·沈約《究竟慈悲論》:“秋禽夏卵,比之如浮雲;山毛海錯,事同於腐鼠。”

〔9〕金齏:指切成細末的精美食物。瑤柱:即江瑤柱,貝類美味食品。舐眼:讓眼睛舔食,即俗話“解眼饞”。

〔10〕辛亥:清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既望:陰曆十六。古劍:指四川劍州,張岱的原籍。

留在張岱記憶中的西湖是那麼美好,可是經過戰亂後,西湖中的莊園,都“僅存瓦礫”了;而“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樓舞榭,如洪水淹沒,百不存一矣”。因此,張岱寧願要夢中的西湖,而不要現實中的西湖。這就是張岱寫《西湖夢尋》的緣由。由此可見,這部著作寄托著張岱對於已失去的美好生活的眷戀,當然也包括他眷戀故國的深情——不僅僅是西湖的風景而已。

西湖總記·明聖二湖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將西湖與鑒湖、湘湖作比較,再一次將鑒湖比喻為閨秀,將湘湖比喻為處子,將西湖比喻為名妓。這三喻在《陶庵夢憶·湘湖》中已用過,可見張岱對這三喻的喜愛。而其著眼點則在於領會風景之美是不易的。西湖之所以又稱為“明聖二湖”,是由於漢代傳說有金牛出現於湖中,人們認為是明聖之瑞,所以稱為明聖湖。而西湖後來又分為外湖、裏湖,所以稱為明聖二湖。

自馬臻開鑒湖,而由漢及唐,得名最早〔1〕。後至北宋,西湖起而奪之,人皆奔走西湖,而鑒湖之淡遠,自不及西湖之冶豔矣〔2〕。至於湘湖則僻處蕭然,舟車罕至,故韻士高人無有齒及之者〔3〕。餘弟毅孺常比西湖為美人,湘湖為隱士,鑒湖為神仙。餘不謂然。餘以湘湖為處子,羞澀,猶及見其未嫁之時;而鑒湖為名門閨淑,可欽而不可狎;若西湖則為曲中名妓,聲色俱麗,然倚門獻笑,人人得而褻之矣〔4〕。人人得而褻,故人人得而豔羨;人人得而豔羨,故人人得而輕慢。

在春夏則熱鬧之至,秋冬則冷落矣;在花朝則喧哄之至,月夕則星散矣;在晴明則萍聚之至,雨雪則寂寥矣〔5〕。故餘嚐謂:善讀書,無過董遇三餘,而善遊湖者,亦無過董遇三餘〔6〕。董遇曰:“冬者,歲之餘也;夜者,日之餘也;雨者,時之餘也。”雪皅古梅,何遜煙堤高柳〔7〕?夜月空明,何遜朝花綽約?雨色空盬,何遜晴光灩瀲?深情領略,是在解人〔8〕。即湖上四賢,餘亦謂:樂天之曠達,固不若和靖之靜深;鄴侯之荒誕,自不若東坡之靈敏也〔9〕。其餘如賈似道之豪奢,孫東瀛之華贍,雖在西湖數十年,用錢數十萬,其於西湖之性情、西湖之風味,實有未曾夢見者在也〔10〕。世間措大,何得易言遊湖〔11〕。

〔1〕馬臻開鑒湖:宋·鄭樵《通誌略·選舉略第二》:“漢)順帝永和五年,馬臻為會稽太守,始立鑒湖,築塘,周回三百十裏,灌田九千餘頃。”

〔2〕西湖起而奪之:西湖聲名起來了,奪取了鑒湖之名。

〔3〕僻處蕭然:地址偏僻,蕭條冷落。

〔4〕娗羞澀:見《陶庵夢憶》卷五《湘湖》篇注〔6〕。

〔5〕萍聚:像浮萍一樣聚攏來。

〔6〕董遇:漢明帝時大司農。《三國誌·卷十三·魏書十三》裴注引《魏略》曰:“遇字季直,性質訥而好學。興平中,關中擾亂,與兄季中依將軍段煨。采穭負販,而常挾持經書,投間習讀。其兄笑之而遇不改……初,遇善治老子,為老子作訓注。又善左氏傳,更為作朱墨別異。人有從學者,遇不肯教,而雲‘必當先讀百遍’。言‘讀書百遍而義自見’。從學者雲:‘苦渴無日。’遇言‘當以三餘’。或問三餘之意,遇言‘冬者歲之餘,夜者日之餘,陰雨者時之餘也’。由是諸生少從遇學,無傳其朱墨者。”

〔7〕雪巘:積雪的山峰。何遜:怎麼就不如。

〔8〕解人:善於理解體會、具有悟性、懂得鑒賞的人。

〔9〕樂天:唐代詩人白居易,字樂天,曾任杭州刺史。和靖:宋代詩人林逋,字和靖。鄴侯:李泌,字長源,唐德宗時宰相。

〔10〕賈似道:字師憲,台州人,宋理宗時奸相。孫東瀛:明朝太監孫隆。

〔11〕措大:書呆子、村夫子。

對於自然風光的鑒賞,最重要的是善於理解體會、具有悟性。林逋不做官、不娶妻,隱居於孤山二十多年,“梅妻鶴子”,才是真正的解人。蘇東坡當杭州刺史時,寫了許多吟詠西湖的詩篇,真正體會到了西湖的美,他也是真正的解人。而白居易寄情西湖的景色是由於性情曠達,樂天知命,並未真正領會到山水的樂趣。李泌居住在西湖是為了追求長生不老之術,興趣並不在西湖美景。賈似道驕奢淫逸,孫隆附庸風雅,他們雖住在西湖,根本無法領會西湖景色之美。所以,本文的文眼在於“深情領略,是在解人”這八個大字。

蘇軾《夜泛西湖》詩曰:“菰蒲無邊水茫茫,荷花夜開風露香。漸見燈明出遠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又《湖上夜歸》詩曰:“我飲不盡器,半酣尤味長。籃輿湖上歸,春風吹麵涼。行到孤山西,夜色已蒼蒼。清吟雜夢寐,得句旋已忘。尚記梨花村,依依聞暗香。”

又《懷西湖寄晁美叔》詩曰:“西湖天下景,遊者無愚賢。深淺隨所得,誰能識其全。嗟我本狂直,早為世所捐。獨專山水樂,付與寧非天。三百六十寺,幽尋遂窮年。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難傳。至今清夜夢,耳目餘芳鮮。君持使者節,風采爍雲煙。清流與碧巘,安肯為君妍。胡不屏騎從,暫借僧榻眠。讀我壁間詩,清涼洗煩煎。策杖無道路,直造意所使。應逢古漁父,葦間自夤緣。問道若有得,買魚弗論錢。”

李奎《西湖》詩曰:“錦帳開桃岸,蘭橈係柳津。鳥歌如勸酒,花笑欲留人。鍾磬千山夕,樓台十裏春。回看香霧裏,羅綺六橋新。”

蘇軾《開西湖》詩曰:“偉人謀議不求多,事定紛紜自唯阿。盡放龜魚還綠淨,肯容蕭葦障前坡。一朝美事誰能繼,百尺蒼崖尚可磨。天上列星當亦喜,月明時下浴金波。”

周立勳《西湖》詩曰:“平湖初漲綠如天,荒草無情不記年。猶有當時歌舞地,西泠煙雨麗人船。”

夏煒《西湖竹枝詞》曰:“四麵空波卷笑聲,湖光今日最分明。舟人莫定遊何外,但望鴛鴦睡處行。平湖竟日隻溟濛,不信韶光隻此中。笑拾楊花裝半臂,恐郎到晚怯春風。行觴次第到湖灣,不許鶯花半刻閑。眼看誰家金絡馬,日駝春色向孤山。春波四合沒晴沙,晝在湖船夜在家。怪殺春風歸不斷,擔頭原自插梅花。”

歐陽修《西湖》詩曰:“菡萏香消畫舸浮,使君寧複憶揚州。都將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

趙子昂《西湖》詩曰:“春陰柳絮不能飛,雨足蒲芽綠更肥。隻恐前嗬驚白鷺,獨騎款段繞湖歸。”

袁宏道《西湖總評》詩曰:“龍井饒甘泉,飛來富石骨。蘇橋十裏風,勝果一天月。錢祠無佳處,一片好石碣。孤山舊亭子,涼蔭滿林樾。一年一桃花,一歲一白發。南高看雲生,北高見月沒。楚人無羽毛,能得幾遊越。”

範景文《西湖》詩曰:“湖邊多少遊觀者,半在斷橋煙雨間。盡逐春風看歌舞,幾人著眼看青山。”

張岱《西湖》詩曰:“追想西湖始,何緣得此名。恍逢西子麵,大服古人評。冶豔山川合,風姿煙雨生。奈何呼不已,一往有深情。一望煙光裏,蒼茫不可尋。吾鄉爭道上,此地說湖心。潑墨米顛畫,移情伯子琴。南華秋水意,千古有人欽。到岸人心去,月來不看湖。漁燈隔水見,堤樹帶煙熇。真意言詞盡,淡妝脂粉無。問誰能領略,此際有髯蘇。”

又《西湖十景》詩:“一峰一高人,兩人相與語。此地有西湖,勾留不肯去。”(兩峰插雲)“湖氣冷如冰,月光淡於雪。肯棄與三潭,杭人不看月。”(三潭印月)“高柳蔭長堤,疏疏漏殘月。蹩躄步鬆沙,恍疑是踏雪。”(斷橋殘雪)“夜氣滃南屏,輕嵐薄如紙。鍾聲出上方,夜渡空江水。”(南屏晚鍾)“煙柳幕桃花,紅玉沉秋水。文弱不勝夜,西施剛睡起。”(蘇堤春曉)“頰上帶微酡,解頤開笑口。何物醉荷花,暖風原似酒。”(曲院風荷)“深柳叫黃鸝,清音入空翠。若果有詩腸,不應比鼓吹。”(柳浪聞鶯)“殘塔臨湖岸,頹然一醉翁。奇情在瓦礫,何必藉人工。”(雷峰夕照)“秋空見皓月,冷氣入林皋。靜聽孤飛雁,聲輕天正高。”(平湖秋月)“深恨放生池,無端造魚獄。今來花港中,肯受人拘束?”(花港觀魚)

柳耆卿《望海潮》詞曰:“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金主閱此詞,慕西湖勝景,遂起投鞭渡江之思。)

於國寶《風入鬆》詞曰:“一春常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簫鼓,綠楊影裏秋千。暖風十裏麗人天,花壓鬢雲偏。畫船載得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

玉蓮亭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寫玉蓮亭的來曆和這一帶的秀麗景色。

白樂天守杭州,政平訟簡。貧民有犯法者,於西湖種樹幾株;富民有贖罪者,令於西湖開葑田數畝〔1〕。曆任多年,湖葑盡拓,樹木成蔭。樂天每於此地,載妓看山,尋花問柳。居民設像祀之。亭臨湖岸,多種青蓮,以象公之潔白。右折而北,為纜舟亭,樓船鱗集,高柳長堤。遊人至此買舫入湖者,喧闐如市。東去為玉鳧園,湖水一角,僻處城阿,舟楫罕到。

寓西湖者,欲避囂雜,莫於此地為宜。園中有樓,倚窗南望,沙際水明,常見浴鳧數百出沒波心,此景幽絕。

〔1〕葑田:湖澤中葑菱積聚處,年久腐化變為泥土,水涸成田,叫做“葑田”。

白居易執政,轉害為利:“貧民有犯法者,於西湖種樹幾株;富民有贖罪者,令於西湖開葑田數畝。曆任多年,湖葑盡拓,樹木成蔭。”實在高明之至。真希望多幾個這樣的地方官。

白居易《玉蓮亭》詩曰: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鬆排山麵千層翠,月照波心一點珠。碧毯綠頭抽早麥,青羅裙帶展新蒲。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又《錢塘湖春行》詩曰: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麵初平雲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

昭慶寺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一《西湖北路》,記載了昭慶寺屢毀屢建的過程。

昭慶寺,自獅子峰、屯霞石發脈,堪輿家謂之火龍。石晉元年始創,毀於錢氏乾德五年。宋太平興國元年重建,立戒壇。天禧初,改名昭慶。是歲又火。迨明洪武至成化,凡修而火者再。四年奉敕再建,廉訪楊繼宗監修。有湖州富民應募,摯萬金來。殿宇室廬,頗極壯麗。嘉靖三十四年以倭亂,恐賊據為巢,遽火之。事平再造,遂用堪輿家說,辟除民舍,使寺門見水,以厭火災。隆慶三年複毀。萬曆十七年,司禮監太監孫隆以織造助建,懸幢列鼎,絕盛一時。而兩廡櫛比,皆市廛精肆,奇貨可居。春時有香市,與南海、天竺、山東香客及鄉村婦女兒童,往來交易,人聲嘈雜,舌敝耳聾,抵夏方止。崇禎十三年又火,煙焰障天,湖水為赤。及至清初,踵事增華,戒壇整肅,較之前代,尤更莊嚴。

一說建寺時,為錢武肅王八十大壽,寺僧圓淨與緇流古樸、天香、勝蓮、勝林、慈受、慈雲等,結蓮社,誦經放生,為王祝壽。每月朔,登壇設戒,居民行香禮佛,以昭王之功德,因名昭慶。今以古德諸號,即為房名。

名勝古跡的興、廢與社會的安定與否密切相關。社會安定,則名勝古跡興;社會動亂,則名勝古跡廢。

袁宏道《昭慶寺小記》曰:“從武林門而西,望保俶塔,突兀層崖中,則已心飛湖上也。午刻入昭慶,茶畢,即掉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才一舉頭,已不覺目酣神醉。此時欲下一語描寫不得,大約如東阿王夢中初遇洛神時也。餘遊西湖始此,時萬曆丁酉二月十四日也。晚同子公渡淨寺,覓小修舊住僧房。取道由六橋、嶽墳歸。草草領略,未及遍賞。閱數日,陶周望兄弟至。”

大佛頭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一《西湖北路》,從大佛頭是賈似道係纜的石樁,談到他精於鑒賞古董和威令必行。

大石佛寺,考舊史,秦始皇東遊入海,纜舟於此石上。後因賈平章住裏湖葛嶺,宋大內在鳳凰山,相去二十餘裏,平章聞朝鍾響,即下湖船,不用篙楫,用大錦纜絞動盤車,則舟去如駛〔1〕。大佛頭,其係纜石樁也。平章敗,後人鐫為半身佛像,飾以黃金,構殿覆之,名大石佛院。至元末毀。明永樂間,僧誌琳重建,敕賜大佛禪寺。賈秋壑為誤國奸人,其於山水書畫古董,凡經其鑒賞,無不精妙〔2〕。所製錦纜,亦自可人。一日臨安失火,賈方在半閑堂鬥蟋蟀,報者絡繹,賈殊不顧,但曰:“至太廟則報。”俄而,報者曰:“火直至太廟矣!”賈從小肩輿,四力士以椎劍護,舁輿人裏許即易,倏忽至火所,下令肅然,曰:“焚太廟者,斬殿帥。”於是帥率勇士數十人,飛身上屋,一時撲滅。賈雖奸雄,威令必行,亦有快人處。

〔1〕賈平章:賈似道,宋理宗時宰相。

〔2〕賈秋壑:賈似道,號秋壑。

賈似道作為宰相,誤國誤民,荒淫奢侈至極。據《宋史·卷四百七十四·列傳第二百三》載:“時襄陽圍已急,似道日坐葛嶺,起樓閣亭榭,取宮人娼尼有美色者為妾,日樂其中。惟故博徒日至縱博,人無敢窺其第者。其妾有兄來,立府門,若將入者,似道見之,縛投火中。嚐與群妾踞地鬥蟋蟀,所狎客入,戲之曰:‘此軍國重事邪?’酷嗜寶玩,建多寶閣,日一登玩。聞餘玠有玉帶,求之,已徇葬矣,發其塚取之。人有物,求不予,輒得罪。”曆史上的大奸雄,都具有相當的才華。可惜的是,這些人的才華,都沒能用在正道上。

張岱《大石佛院》詩曰:“餘少愛嬉遊,名山恣探討。泰嶽既峗峨,補陀複杳渺。天竺放光明,齊雲集百鳥。活佛與靈神,金身皆藐小。自到南明山,石佛出雲表。食指及拇指,七尺猶未了。寶石更特殊,當年石工巧。岩石數丈高,止塑一頭腦。量其半截腰,丈六猶嫌少。問佛幾許長,人天不能曉。但見往來人,盤旋如虱蚤。而我獨不然,參禪已到老。入地而摩天,何在非佛道。色相求如來,巨細皆心造。我視大佛頭,仍然一莖草。”甄龍友《西湖大佛頭讚》曰:“色如黃金,麵如滿月。盡大地人,隻見一橛。”

保塔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一《西湖北路》,記載了吳越王建造保俶塔的動機以及保俶塔屢毀屢建的過程。

寶石山高六十三丈,周一十三裏〔1〕。錢武肅王封壽星寶石山,羅隱為之記。其絕頂為寶峰,有保盭塔,一名寶所塔,蓋保盭塔也。宋太平興國元年,吳越王盭,聞唐亡而懼,乃與妻孫氏、子惟盰、孫承入朝,恐其被留,許造塔以保之。稱名,尊天子也。至都,賜禮賢宅以居,賞賚甚厚。留兩月遣還,賜一黃袱,封識甚固,戒曰:“途中宜密觀。”及啟之,則皆群臣乞留盭章疏也,盭甚感懼。既歸,造塔以報佛恩。保盭之名,遂誤為保叔。不知者遂有“保叔緣何不保夫”之句。

盭為人敬慎,放歸後,每視事,徙坐東偏,謂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違顏咫尺,盭敢寧居乎!”每修省入貢,焚香而後遣之。未幾,以地歸宋,封盭為淮海國王。其塔,元至正末毀,僧慧炬重建。明成化間又毀,正德九年僧文鏞再建。嘉靖元年又毀,二十二年僧永固再建。隆慶三年大風折其頂,塔亦漸圮,萬曆二十二年重修。其地有壽星石、屯霞石。去寺百步,有看鬆台,俯臨巨壑,淩駕鬆杪,看者驚悸。塔下石壁孤峭,緣壁有精廬四五間,為天然圖畫圖。

〔1〕寶石山: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九十》:“寶石山在城(按指杭州城)西北,負郭挺立。上有石,巍然如甑。北有落星二石,錢氏號壽星寶石山,後改為巨石山。上有保叔塔,本名寶所塔,宋乾道二年,嚐大閱於此。山東南麓為昭慶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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