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3)(2 / 3)

月生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不喜與俗子交接;或時對麵同坐起,若無睹者。有公子狎之,同寢食者半月,不得其一言。一日,口囁嚅動〔11〕,閑客驚喜,走報公子曰:“月生開言矣!”哄然以為祥瑞,急走伺之,麵,尋又止〔12〕。公子力請再三,蹇澀出二字曰:“家去〔13〕。”

〔1〕朱市:南京小地名,低級妓院所在地。曲中:勾欄,妓院。

〔2〕王月生:明末清初南京名妓。吳人稱妓為“生”。張岱《張子詩秕》卷三有《曲中妓王月生》一詩可供參考:金陵佳麗何時起?餘見兩事非常理。乃欲取之相比倫,俗人聞之笑見齒。今來茗戰得異人,桃葉渡口閔老子。鑽研水火七十年,嚼碎虛空辨渣滓。白甌沸雪發蘭香,色似梨花透窗紙。舌間幽沁味同誰?甘酸都盡橄欖髓。及餘一晤王月生,恍見此茶能語矣。蹴三致一步吝移,狷潔幽閑意如冰。依稀籜粉解新篁,一莖秋蘭初放蕊。穀霧猶嫌弱不勝,尖了適與湘裙娑。一往深情可奈何,解人不得多流視。餘惟對之敬畏生,君謨嗅茶得其旨。但以佳茗比佳人,自古何人見及此?猶言書法在江聲,聞者噴飯滿其幾。

〔3〕建蘭:蘭花中名貴品種之一,莖中肥大,蒼翠可愛。葉短而花露者尤佳。

〔4〕纖趾一牙:一雙小腳。

〔5〕女兄弟:指勾欄中姐妹。狡獪:原義為狡猾,這裏是千方百計的意思。咍(hāi)侮:嘻笑侮弄。不能勾其一粲:不能引發她粲然一笑。

〔6〕南中勳戚大老:在南京的勳官、貴戚、豪紳。竟一席:陪完一席酒。

〔7〕權胥:有權的胥吏。主席半晌:主持酒宴半天。

〔8〕與合巹:與她喝交杯酒,即指留宿。

〔9〕善閔老子:與閔老子交好。閔老子:閔汶水,一善於品茶的老人。

〔10〕倚徙欄楯:倚靠在欄杆上。(shìtínɡ):形容看人的樣子極美。

〔11〕囁嚅(nièrú):欲言又止的樣子。

〔12〕麵(chēnɡ):臉紅。

〔13〕蹇澀出二字:結結巴巴地說出兩個字。家去:揚州話回去的意思。

此文善於通過人物肖像和生活細節的描寫來刻劃人物的性格,如“麵色如建蘭初開,楚楚文弱。纖趾一牙,如出水紅菱”、“一日,老子鄰居有大賈,集曲中妓十數人,群誶嘻笑,環坐縱飲。月生立露台上,倚徙欄楯,羞澀,群婢見之,皆氣奪,徙他室避之”等,又如將王月生比喻為“孤梅冷月”等。

張東穀好酒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八,記載了酒徒張東穀的妙語雋言。

餘家自太仆公稱豪飲,後竟失傳,餘父、餘叔不能飲一蠡殼,食糟茄,麵即發〔1〕。家常宴會,但留心烹飪,庖廚之精,遂甲江左。一簋進,兄弟爭啖之立盡,飽即自去,終席未嚐舉杯〔2〕。有客在,不待客辭,亦即自去〔3〕。山人張東穀,酒徒也,每悒悒不自得〔4〕。一日,起謂家君曰:“爾兄弟奇矣!肉隻是吃,不管好吃不好吃;酒隻是不吃,不知會吃不會吃。”二語頗韻,有晉人風味〔5〕。而近有傖父載之《舌華錄》曰:“張氏兄弟賦性奇哉!肉不論美惡,隻是吃;酒不論美惡,隻是不吃〔6〕。”字字板實,一去千裏,世上真不少點金成鐵手也〔7〕。東穀善滑稽,貧無立錐,與惡少訟,指東穀為萬金豪富,東穀忙忙走訴大父曰:“紹興人可惡,對半說謊,便說我是萬金豪富!”大父常舉以為笑。

〔1〕蠡殼:螺殼。糟茄:酒糟醃製的茄子。麵即發(chēnɡ):臉就要發紅。

〔2〕簋:內方外圓的盛食物的器皿。

〔3〕有客在,不待客辭,亦即自去:意思是客人沒有酒喝,意興索然,主人不等客人辭別,便自動離去。

〔4〕山人:古代清客之流常自稱山人。不一定是真正隱居在山中的人。

〔5〕二語頗韻,有晉人風味:這兩句話很有韻味,有晉朝人的風味。晉朝人喜歡玄學,愛清談,語言雋永而幽默。像《世說新語》中就記載了很多這樣的語言。

〔6〕傖父:俗氣的村夫子。

〔7〕點金成鐵:原為評論詩歌創作的理論。最初是黃庭堅說的“點鐵成金”。《杜工部草堂詩話·卷一》:“山穀黃魯直《詩話》曰:‘子美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杜韓自作此語耳。古人之為文章,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陳言入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後來人們反用其意,用來批評詩歌創作中的不良傾向。如《石洲詩話·卷二》:“古詩《為焦仲卿妻作》,雲:‘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顧況《棄婦詞》乃雲:‘憶昔初嫁君,小姑才倚床。今日辭君去,小姑如妾長。回頭語小姑,莫嫁如兄夫。’直致而又帶傖氣,可謂點金成鐵。”這裏借用,批評傖父把張東穀原來充滿幽默風味的語句改得呆板質實而毫無韻味。

張岱真善於寫人。此文隻抓住了酒徒張東穀的一、兩句話,就把這個人物寫活了。張岱將張東穀批評他父叔輩不喜喝酒的話,說成“二語頗韻,有晉人風味”,而傖父的話則成為“點金成鐵”的壞作品。張東穀為酒徒,酒可以對半摻水,那還可以是酒,不過是質量差的酒罷了。但謊話呢?本來已是謊言,再打對折,不是謊上加謊嗎?由此可見張東穀是多麼幽默風趣啊!實際上張岱是在借此批評當時詩壇上某些擬古派詩人將古人精華纂改成糟粕的惡劣行徑。

樓船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八,描寫了在張岱父親所造的樓船上演戲的情景。

家大人造樓,船之;造船,樓之。故裏中人謂船樓,謂樓船,顛倒之不置。是日落成,為七月十五,自大父以下,男女老稚,靡不集焉。以木排數重搭台演戲,城中村落來觀者,大小千餘艘。午後颶風起,巨浪磅礴,大雨如注,樓船孤危,風逼之,幾覆。以木排為,索纜數千條,網網如織,風不能撼〔1〕。少頃風定,完劇而散。越中舟如蠡殼,局癰篷底看山,如矮人觀場,僅見鞋而已〔2〕。升高視明,頗為山水吐氣。

〔1〕以木排為(dònɡ):用木排作為穩固樓船的樁子。

〔2〕靸(sǎ):拖鞋。

有大小千餘艘船隻圍著樓船看戲,這場麵真壯觀。與魯迅《社戲》中所寫,場麵與聲勢迥然不同,雖然同樣是紹興的風俗。紹興人真會演戲啊!

阮圓海戲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八,讚賞了阮大的戲劇藝術,也批判了他的為人。阮大,明末清初戲曲作家,字集之,號圓海,又號石巢、百子山樵,安徽懷寧人。政治上依附魏黨。明亡後,為南明小王朝兵部尚書、右副都禦史。對東林、複社諸君子羅織罪名,進行報複。降清後死於戰爭。他共作傳奇九種,今傳四種,即文中所舉三種再加《雙金榜》。

阮圓海家優,講關目,講情理,講筋節,與他班孟浪不同〔1〕。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製,筆筆勾勒,苦心盡出,與他班鹵莽者又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腳腳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餘在其家,看《十錯認》、《摩尼珠》、《燕子箋》三劇,其串架鬥筍、插科打諢、意色眼目,主人細細與之講明〔2〕。知其義味,知其指歸,故咬嚼吞吐,尋味不盡。至於《十錯認》之龍燈、之紫姑,《摩尼珠》之走解、之猴戲,《燕子箋》之飛燕、之舞象、之波斯進寶,紙劄裝束,無不盡情刻畫,故其出色也愈甚。阮圓海大有才華,恨居心勿靜,其所編諸劇,罵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詆毀東林,辯宥魏黨,為士君子所唾棄,故其傳奇不之著焉〔3〕。如就戲論,則亦鏃鏃能新,不落窠臼者也。

〔1〕家優:家庭戲劇班子。關目:戲曲中的重要情節。筋節:指戲曲中的轉折連接處。孟浪:粗率;疏誤。

〔2〕《十錯認》:全名《十錯認春燈迷記》。作於崇禎六年(1633),寫士子宇文彥一家的悲歡離合故事。劇中父子、兄弟、夫妻、翁婿等關係一度全被錯認,故名《十錯認》。《摩尼珠》:全名《馬郎俠牟尼合記》,一名《牟尼合》。寫吃人魔王麻叔謀,批判了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行。《燕子箋》:寫於崇禎十五年(1642),為阮的代表作,寫唐代士人霍都梁與名妓華行雲及禮部尚書酈安道之女飛雲的愛情故事。串架鬥筍:戲劇的情節結構的串連架接。插科打諢:指表演滑稽,開玩笑。意色:神情,神色。眼目:喻義理關鍵之處。

〔3〕罵世十七,解嘲十三:罵人的占十分之七,解嘲的占十分之三。多詆毀東林,辯宥魏黨:(阮的戲)大多詆毀東林黨人,而為魏忠賢奸黨辯護罪行。

阮大在戲曲藝術方麵確有很高的道詣,但他的政治行為和道德品質太差了,因而累及了他的戲曲,也“為士君子所唾棄”。張岱評論藝術家,也能將“德”放在首位,這跟他自己的政治操守有著密切的關係。

花閣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八,描寫了張岱的五雪叔所設計的巘花閣的景物,並委宛地表述了自己的看法。

盄花閣,在筠芝亭鬆峽下,層崖古木,高出林皋,秋有紅葉。坡下支壑回渦,石盇棱棱,與水相距〔1〕。閣不檻、不牖,地不樓、不台,意政不盡也〔2〕。五雪叔歸自廣陵,一肚皮園亭,於此小試。台之、亭之、廊之、棧道之,照麵樓之,側又堂之、閣之、梅花纏折旋之,未免傷板、傷實、傷排擠,意反局癰,若石窟書硯〔3〕。隔水看山,看閣,看石麓,看鬆峽上鬆,廬山麵目,反於山外得之〔4〕。五雪叔屬餘作對,餘曰:“身在襄陽袖石裏,家來輞口扇圖中〔5〕。”言其小處。

〔1〕坡下支壑回渦,石踇棱棱:山坡下壑中支流旋渦衝激,顯出棱棱的石頭。

〔2〕閣不檻、不牖,地不樓、不台,意政不盡也:閣子不設欄檻、不開窗戶,地上不蓋樓房、不造台榭,其用意正是在於讓它具有不盡之意。這是張岱的觀點。下麵是說五雪叔沒有照他的觀點去做。

〔3〕台之、亭之、廊之、棧道之,照麵樓之,側又堂之、閣之、梅花纏折旋之,未免傷板、傷實、傷排擠,意反局蹐,若石窟書硯:(五雪叔)造了台榭、亭子、回廊、棧道,對麵蓋了樓房,側麵又造了廳堂、閣樓,並讓梅花在廳堂、閣樓周圍繞了一圈。這樣設置未免太呆板,太實質,太擁擠,顯得很局促,好像在石洞中設置書硯一樣。

〔4〕廬山麵目:蘇軾《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無一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5〕身在襄陽袖石裏,家來輞口扇圖中:唐代孟浩然與王維是著名的山水詩人,孟的家鄉襄陽和王維的輞川別業都是自然風光十分秀美的地方,但現在隻是“袖石”裏的襄陽和“扇麵”上的輞川。顯然,張岱是不滿意這人造的風景的。

張岱的園林美學思想是既要講究天然情趣,又要能別出心裁,而反對刻板、質實,人工斧鑿痕跡太重。這篇短文,便是批評他五雪叔的園林設計的。

範與蘭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八,描寫了範與蘭愛花成癖和培育花木的高超技藝。

範與蘭,七十有三,好琴,喜種蘭,及盆池小景。建蘭三十餘缸,大如簸箕〔1〕。蚤舁而入,夜舁而出者,夏也;蚤舁而出,夜舁而入者,冬也〔2〕。長年辛苦,不減農事。花時,香出裏外,客至坐一時,香襲衣裾,三五日不散。餘至花期,至其家,坐臥不去,香氣酷烈,逆鼻不敢嗅,第開口吞之,如沆瀣焉〔3〕。花謝,糞之滿箕,餘不忍棄,與與蘭謀曰:“有麵可煎,有蜜可浸,有火可焙,奈何不食之也〔4〕?”與蘭首肯餘言。與蘭少年學琴於王明泉,能彈《漢宮秋》、《山居吟》、《水龍吟》三曲。後見王本吾琴,大稱善,盡棄所學而學焉,半年學《石上流泉》一曲,生澀猶棘手〔5〕。王本吾去,旋亦忘之,舊所學又銳意去之,不複能記憶,究竟終無一字,終日撫琴,但和弦而已〔6〕。所畜小景,有豆板黃楊,枝幹蒼古奇妙,盆石稱之〔7〕。朱樵峰以二十金售之,不肯易,與蘭珍愛,“小妾”呼之〔8〕。餘強借齋頭三月,枯其垂一幹,餘懊惜,急舁歸與蘭。與蘭驚惶無措,煮參汁澆灌,日夜摩之不置,一月後,枯幹複活。

〔1〕建蘭:《王氏蘭譜·白蘭》:“建蘭,色白而潔,味芎而幽,葉不甚長,隻近二尺許,深綠可愛,最怕霜凝,日曬則葉尾皆焦,愛肥惡燥,好濕惡濁,清香皎潔,勝於漳蘭,但葉不如漳蘭修長,此南建之奇品也。品第亦多,而予尚未造奇妙,宜黑泥和沙。”

〔2〕蚤:同“早”。

〔3〕沆瀣:露水。

〔4〕糞之滿箕:滿畚箕都是蘭花殘蕊,將它看得像糞土一樣。

〔5〕生澀猶棘手:指手法極不熟練。

〔6〕和弦:同弦音不協調。

〔7〕豆板黃楊:黃楊的一種,葉如豆板。盆石稱之:花盆中的石頭與豆板黃楊(的造型)相稱。

〔8〕“小妾”呼之:將這盆豆板黃楊當成小妾(情婦)。

愛花成癖的範與蘭,連名字都離不開蘭花。與蘭,即與蘭花結為朋友的意思。他培養花木不辭辛勞,像護衛親人一樣護衛建蘭。他將豆板黃楊視同情人。他培養花木的技藝高超,居然能將已經枯萎的一枝黃楊救活。然而他學琴竟又那麼無能,跟兩位琴師學了多時,結果奏出來的卻是不協調的聲音。由此可見,範與蘭的心思全都用在花木上了。張岱真善於運用烘托、陪襯手法啊!

瑞草亭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八,通過燕客建造瑞草谿亭一事,顯示了他的性急與奢侈。

瑞草亭,為龍山支麓,高與屋等。燕客相其下有奇石,身執盙盚,為匠石先發掘之〔1〕。見土盜土,見石盤石,去三丈許,始與基平,乃就其上建屋〔2〕。屋今日成,明日拆,後日又成,再後日又拆,凡十七變而亭始出。蓋此地無也而之,之不足,又瀦之、壑之,一日鳩工數千指,索性池之,索性闊一畝,索性深八尺〔3〕。無水,挑水貯之,中留一石,如案,回瀦浮巒,頗亦有致〔4〕。燕客以山石新開,意不蒼古,乃用馬糞塗之,使長苔蘚。苔蘚不得即出,又呼畫工以石青石綠皴之。一日左右視,謂此石案,焉可無天目鬆數棵,盤鬱其上,遂以重價購天目鬆五六棵,鑿石種之。石不受鍤,石崩裂,不石,不樹,亦不複案〔5〕。燕客怒,連夜鑿成硯山形,缺一角,又盜一盦石補之〔6〕。燕客性卞急,種樹不得大,移大樹種之,移種而死,又尋大樹補之。種不死不已,死亦種不已,以故樹不得不死,然亦不得即死。亭比舊址低四丈,運土至東,多成高山,一畝之室,滄桑忽變。見其一室成,必多坐看之,至隔宿,或即無有矣。故亭雖渺小,所費至巨萬焉。燕客看小說:“姚崇夢遊地獄,至一大廠,爐韝千副,惡鬼數千,鑄瀉甚急,問之,曰:‘為燕國公鑄橫財〔7〕。’後至一處,爐灶冷落,疲鬼一二人。鼓橐奄奄無力,崇問之,曰:‘此相公財庫也〔8〕。’崇寤而歎曰:‘燕公豪奢,殆天縱也。’”燕客喜其事,遂號“燕客”。二叔業四五萬,燕客緣手立盡。甲申,二叔客死淮安,燕客奔喪,所積薪俸及玩好巾帛之類又二萬許,燕客攜歸,甫三月,又輒盡。時人比之魚宏四盡焉〔9〕。亭住宅,一頭造,一頭改,一頭賣,翻山倒水無虛日。有夏耳金者,製燈翦彩為花亦無虛日〔10〕。人稱耳金為“敗落隋煬帝”,稱燕客為“窮極秦始皇”,可發一粲。

〔1〕燕客:見本書《天硯》篇注〔4〕。掘土的工具,鐵鍬之類。

〔2〕見土(jú)土,見石甃(zhòu)石:見到土就運土,見到石就壘石。原義是運土的車,這裏用作動詞,即用運土的車運土。

〔3〕壑之:挖成山壑。池之:挖成池塘。“壑”、“池”都用作動詞。

〔4〕中留一石,如案,回瀦浮巒,頗亦有致:中間留一塊石頭,像案桌,有山泉回旋,如山巒浮出水麵,很有情趣。

〔5〕石不受鍤,石崩裂,不石,不樹,亦不複案:石頭經不起鐵鍬的挖掘,崩裂開來,不再是一塊完整的石頭,不能種樹,也不再像案桌。

〔6〕(què)石:大石頭。

〔7〕姚崇:唐朝宰相。爐韝(bèi):爐子和鼓風器。燕國公:唐朝宰相張說。

〔8〕鼓橐:拉風箱。

〔9〕魚宏四盡: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梁詩卷二十九》:湘東王府中為魚宏徐緄謠》:(《南史》曰:緄為湘東王鎮西諮議參軍,頗好聲色,侍妾數十,醉而閉門盡歌,有時載伎,肆意遊行。時襄陽魚弘亦以豪侈稱。於是府中謠曰雲雲。然其物玩次於弘也。)北路魚。南路徐。(《南史·徐緄傳》)宋·孔平仲《續世說·卷九·汰侈》:魚宏嚐謂人曰:‘我為郡有四盡:水中魚龜盡,山中獐鹿盡,田中米穀盡,村裏人庶盡。大丈夫生如輕塵棲弱草,白駒之過隙。人生但歡樂,富貴在何時。’於是恣意酣賞,侍妾百餘人,不勝金翠,服玩車馬,皆一時之驚絕。有眠床一張,皆是蹙柏四麵周匝,無一有異。用銀鏤金花壽福兩重為腳。

〔10〕夏耳金:張岱的友人,詳見本書《世美堂燈》篇。

燕客的荒淫奢侈與性急通過他建造瑞草谿亭這件具體的事情將其表現得淋漓盡致。不僅如此,張岱還用曆史上的“魚宏四盡”和身邊的夏耳金來類比烘托,從而使燕客的個性更加突出。而當時人們將燕客比作“敗落隋煬帝”,將夏耳金比作“窮極秦始皇”,真是入木三分,使人難以忘懷。

琅福地

此文選自《陶庵夢憶》卷八,描述了張岱為自己所營造的生活樂園。

陶庵夢有宿因,常夢至一石廠,盧岩盨,前有急湍回溪,水落如雪,鬆石奇古,雜以名花〔1〕。夢坐其中,童子進茗果,積書滿架,開卷視之,多蝌蚪鳥跡霹靂篆文,夢中讀之,似能通其棘澀。閑居無事,夜輒夢之,醒後佇思,欲得一勝地,仿佛為之〔2〕。郊外有一小山,石骨棱礪,上多筠篁,偃伏園內。餘欲造廠,堂東西向,前後軒之,後癋一石坪,植黃山鬆數棵,奇石峽之。堂前樹娑羅二,資其清樾。左附虛室,坐對山麓,磴磴齒齒,劃裂如試劍,匾曰“一丘”。右踞廠閣三間,前臨大沼,秋水明瑟,深柳讀書,匾曰“一壑”。緣山以北,精舍小房,絀屈蜿蜒,有古木,有層崖,有小澗,有幽篁,節節有致。山盡有佳穴,造生壙,俟陶庵蛻焉,碑曰“嗚呼陶庵張長公之壙〔3〕”。壙左有空地畝許,架一草庵,供佛,供陶庵像,迎僧住之,奉香火。大沼闊十畝許,沼外小河三四折,可納舟入沼。河兩崖皆高阜,可植果木,以橘、以梅、以梨、以棗,枸菊圍之〔4〕。山頂可亭。山之西鄙,有腴田二十畝,可秫可粳。門臨大河,小樓翼之,可看爐峰、敬亭諸山。樓下門之,匾曰“琅盩福地”。緣河北走,有石橋,極古樸,上有灌木,可坐、可風、可月〔5〕。

〔1〕窅岩:深凹的坑穴,岩石洞窟。

〔2〕仿佛為之:大概(像夢境中所看到的)那樣去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