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月光涼津津地瀉滿了這片低窪的黑土地,四圍顯得格外清涼而又幽靜,那片白樺林靜靜地躺在如霜如雪的月光裏,失去了白日的喧鬧,如夢如癡地睡著了一般,一點動靜也沒有。

“娟娟,你和武解放的事怎麼樣了?”黃春雁一出門就挎起叢娟娟的胳膊探過頭去,“還和他賭氣呢?”“別提他了,我恨死他了。”叢娟娟一聽,心氣就不打一處來,“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徹底和他分手了。”

“武解放混是混點,不過,人倒挺可愛的。”黃春雁替武解放解釋著說:“不知怎麼的,我一看到他就想起電影《英雄兒女》手持爆破筒的那個王誠。”“瞧你把他美化的,還王誠呢,二虎八嘰的,純粹是個狗熊!”叢娟娟不屑一顧地說:“行了,別說他了,一提心就鬧騰。”

見叢娟娟不願意聽,黃春雁就岔開話說:“我倒是很相信陳文魁不管到什麼地方,一般情況下不會甩我。不過,他一走……”“嘿--”叢娟娟俏皮地截話說:“一般情況下?要是兩般情況下呢?”

黃春雁挎著叢娟娟的胳膊慢慢向前走著說:“文魁上大學這四年我孤單點兒、累點兒倒不要緊,可以咬咬牙挺過去,要是他有個萬一,真留不在城裏再回來,我可就接受不了了……”“要說呢--”叢娟娟停下腳步說:“我倒有個辦法……”她說到這裏,賣關子似的停了。

“娟娟,”黃春雁急忙問:“快說,什麼好辦法?”“走,到那裏去說。”叢娟娟指指前麵不遠處連隊的農機具場。黃春雁應了一聲,倆人快步走進農機具場,背身往一台播種機上一靠,卿卿我我地嘮了起來。

“小雁子,也就是咱倆處得像親姐妹似的吧……”叢娟娟瞧瞧黃春雁說:“要是換一個人,我才不會出這種主意呢,交一個還要得罪一個。”黃春雁又挎起叢娟娟的胳膊,用稍有矯情的口吻說:“哎呀,我的好妹妹,為了我,說吧。”

“我問你--”叢娟娟說:“你能不能斷定,陳文魁是不是真愛你?”黃春雁很有把握地樣子點點頭:“嗯那,沒問題。”

“敢保證?”叢娟娟脫開黃春雁挎著她的胳膊,在她麵前伸出一個手指頭,讓她發誓似的問。黃春雁堅定地回答:“敢保證!”

叢娟娟半開玩笑地說:“像梁山伯與祝英台?像牛郎和織女?”“哎呀,你這個死妹妹,要氣死我了。”黃春雁知道叢娟娟心眼子多,使勁捶一下叢娟娟說:“別氣我了,快說吧!”

“好,好,我說。”叢娟娟說:“陳文魁要是對你誠心又鐵心的話,我倒有個招兒……”她話要到節骨眼上又停了。黃春雁眼睛直盯盯瞧著叢娟娟,要伸手胳肢她,叢娟娟忙往後縮縮身子:“我說,我說!”她站穩,往後挪挪步說:“你可以去找找指導員,把上大學的名額讓給你!”

“什麼?把文魁的名額讓給我?”黃春雁驚詫地問:“娟娟,你這個聰明人怎麼說糊塗話呢?大夥兒推薦的是陳文魁……”叢娟娟很輕鬆地說:“對啊,要是推薦到別人身上,話就不好說了。”

“不行吧?”黃春雁說:“再說,組織上都定了,歡送會都開了,還能改嗎,淨瞎扯!”叢娟娟怪聲怪氣地說:“剛從學校出來的時候,我也是這麼看,黑字印在白紙上的東西不能變,紅頭文件裏的東西不能變,組織上決定的事情也不能變……‘文化大革命’這些年了,你沒想想,這不是什麼都能變嘛,我真的不相信,曆史都能亂變。前幾天,我到司機王師傅家裏去,他的小兒子正在做曆史課作業,我一看,曆史書上寫的都不是咱們學的那時候的了,連曆史都能改來變去,”她說著,像是明白先生一樣,“變!什麼都能變……”

叢娟娟這些話,不論是從哪個知青還是從這裏的任何一名幹部、職工家屬那裏都是聽不到的,這個叢娟娟是太有心眼,太能琢磨道道和問題了。黃春雁起初發愣覺得奇怪,細一想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嘛……她聽著聽著,由發愣變得心潮浮動了,漸漸又迷茫了,迷亂了,眼前像一片大海,又像一片漫無邊際的雲霧,那片凸現的白茫茫的白樺林,像是一艘拋錨的艦艇在那裏不懂人情似的一動不動。

“小雁子,”叢娟娟歎口氣說:“我馬上要離開連隊回城了,這件事是整個連隊誰也不知道的,我是第一次向別人,也就是向你開新聞發布會。”黃春雁吃驚地問:“回城?怎麼一點須子也沒有啊?”

“我爸爸退休了,”叢娟娟變得坦然了一些,“我回去接班,組織上照顧我家生活困難。”“接班和困退是有政策的呀,”黃春雁說,“文件裏規定,必須是獨生子女,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嘛,你還有個哥哥吧?”

叢娟娟歎口氣說:“我哥哥死了。”“你哥哥死了?”黃春雁瞪大眼睛吃驚地問:“什麼時候死的?你和你哥的感情這麼好,我怎麼一點沒聽說,也沒從你身上看出來呀。”

叢娟娟難為情地說:“別問了,別問了,這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黃春雁脫口而出:“噢,我明白了,假的,你哥哥的死是假的!”她說完見叢娟娟沒有反應,接著問,“娟娟,你的門子不小呀,誰給你辦的?什麼時候走?”

叢娟娟說:“是場革委會的一位領導直接給我辦,等他和徐指導員打過招呼,給我簽個字,我再到場部找他蓋個戳,就可以走了。”她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小遝子手續,“這不,手續都在我兜裏呢。”“娟娟,你太厲害了。”黃春雁羨慕地說:“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是‘鬼不靈’呢,我看不光是在鬼麵前,在神仙麵前他們都不靈!這麼好的事情,我看你怎麼還唉聲歎氣的?”

“不知道--”叢娟娟說:“雁子姐,不知怎麼的,在這裏時想離開,要離開了,心裏又不是滋味,總覺得心裏七上八下,不著邊兒似的--”“行了,行了--”黃春雁說,“快別賣關子饞我了,快幫我出出主意說說我的事情吧,你說,我和陳文魁該怎麼換才能成呢?”

叢娟娟來了詞兒,胸有成竹地說:“我想,讓陳文魁把上大學的指標讓給你,基礎條件很成熟,一是如果像你說的陳文魁愛你忠貞不渝,他會答應;二是我品味了,陳文魁這個人走不走像是無所謂,走他也樂,留下他也樂,對返城是個麻木型的人;三是指導員,還有肖副連長那些‘坐地炮’從心裏不喜歡他走。”黃春雁聽著直點點頭,“這倒是,不過,要真這樣可我想,得徐指導員同意呀。”

“我估計要是你和陳文魁一起去找他提出來,他不會一下子答應,你知道,那是個老古板,什麼你的表現啦,大夥兒沒推薦啦,會說出一大堆理由。”叢娟娟滔滔不絕地說:“你就給他來個軟磨硬泡,再求金環大姐幫著吹吹風,指導員那人心軟,抗不住磨,等開始猶豫的時候,你就說,如果指導員不好說話,我可以請場革委會的領導和你打個招呼,這個人又是遵命鬼,上頭說一他不待做二的。”“這不是為難我嘛?”黃春雁一轉身說:“我哪能打冒支兒,一旦讓場革委會主任知道了,再說,人家不可能給我打招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