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召開歡送會的男知青宿舍布置得與女知青宿舍一樣,對麵兩麵牆上中間處對稱貼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農業學大寨”等宣傳畫和毛主席語錄。盡管宿舍裏擺設得不規矩,卻絲毫沒有衝淡這裏的革命氣氛和朝氣蓬勃的一派生機。

“文魁,來,你挨著我坐--”徐亮說著帶陳文魁來到了大宿舍中間右炕邊上,讓陳文魁半站著坐在炕沿上,自己站著掃了一眼參加會議的人,大聲說:“大家,靜靜,靜一靜……”

大宿舍裏濟濟一堂,像開春節聯歡會似的,坐在行李上的,盤腿坐在炕中間的,耷拉下腿坐在炕沿兒上的,看不出哪有寬鬆的地方可以坐了。剛進來的黃春雁正撒眸著地方,靠門口坐在行李上的叢娟娟喊:“小雁子,這裏有地方--”黃春雁尋聲走過去,脫掉鞋,擠過人縫上了炕,叢娟娟靠牆閃閃身子,黃春雁往夾縫裏一坐,就埋怨開了:“你今天到哪去了,我到處找你……還以為你和武解放又鑽苞米地去了……鬧了半天,你去場部辦關係去了……”

這時,徐亮又亮著嗓門說:“大家靜一靜,現在開會了……”叢娟娟見指導員直往這邊瞧,伸出兩個手指頭放在嘴邊上衝著黃春雁輕輕“噓--”了一聲,兩人同時靜了下來。

陳文魁緊挨著徐亮坐在炕沿上,無數羨慕的目光都在投向他。還有的在看著他微笑,他倒覺得不自然了。他用目光搜尋著黃春雁,終於在靠門口的牆角處發現了她,心裏忽地生發了一種壓抑的感覺,按想象,她應該在自己對麵找個位子坐下,共享這難得的喜悅。不知為什麼,此時,陳文魁對黃春雁有種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情感。說老實話,對黃春雁的嬌氣兒、任性,他是有些不滿意,幾次約會他都想說她一下,可話到嘴邊又心軟了,她的體質,她的性格似乎真的不適應這種環境……喜歡和憐憫交織在一起,他常常因此而苦惱,還是那種對她由衷的喜歡與愛戰勝了一切。是,自己確實是太喜歡黃春雁了,她那豐姿綽約的身條,主要是她的美貌,那姣美纖弱中充滿著更多的是嫵媚、典雅而平和,而整個人並不張狂,包括拒絕追求她的那些男生,都很有分寸。他從對女孩子產生情愛起,見過許多姑娘,也讀過許多書,看過許多電影,黃春雁是他唯一理想中的姑娘。他本來被認為是連隊裏是非分明的優秀共青團員,竟連指導員批評黃春雁鏟地質量不好,傷苗過多時,他都產生同情感。有一次,指導員突然問他為什麼這樣喜歡黃春雁,他不敢說內心話,怕指導員說他是小資產階級情調,說他是資產階級世界觀……他確實是太愛她了,太迷戀她了。

“同誌們--”徐亮響響的聲音扭轉了陳文魁一直轉向黃春雁的目光,也打斷了他的綿綿思路,“陳文魁是我們八連建點以來送走的第一個大學生,也就是說,是咱們這個金窩窩裏飛出的第一個金鳳凰,明天一早就要起程了,讓我們參加會議的革命幹部、革命家屬、革命知青以熱烈的掌聲表示祝賀和歡送!”

會場裏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好了,好了。”徐亮擺擺手繼續說:“歡送大會進行第一項,請副連長代表連隊革命委員會向陳文魁同誌贈送最珍貴的禮物!”在有節奏的掌聲中,副連長端著一個鋪有紅紙的方盤,站起來走到陳文魁跟前,陳文魁彬彬有禮地鞠個躬接過禮物……

黃春雁瞧著托盤上麵擺放著一把鐮刀、一束稻穗,還有一套《毛澤東選集》,悄悄地貼在叢娟娟耳朵上問:“娟娟,連隊送這些東西是什麼意思?”“哎呀,這你還不明白,”叢娟娟擠眉弄眼地說,“就是想象釣魚似的釣住陳文魁,讓他大學畢業了再回來唄!”她說著,頓了一下,直盯著黃春雁,“你不知道啊?陳文魁這批推薦的大學生是‘社來社去’的,畢業了,一般情況下都要回來。”

“知道。”黃春雁說:“我們文魁說他看招生簡章了,原則上是‘社來社去’,不過到時候大學裏還要選一批優秀生留校,國家還要選拔優秀的進國家農業科研部門,我們文魁肯定……”叢娟娟抽動了一下鼻子說:“小雁子,你這人太實心眼子了,還我們文魁,我們文魁的,叫得怪親切的。我這人就是實心眼子,要是真有那天呀,還說不上是誰的文魁呢!”

“不能,”黃春雁搖搖頭:“他對我可好了。”“哎呀--”叢娟娟話裏有股酸溜溜的刺激味兒,“你小雁子是諸葛亮能掐會算,三年早知道呀?”她瞧了瞧接禮物要回座位的陳文魁說:“前幾天,指導員給咱們講毛主席哲學思想,我就相信這個道理--存在決定意識,環境可以改造人!”黃春雁瞧著叢娟娟愣了一下,不知說什麼好。

“下麵,歡送會第二項--”徐亮大聲宣布,“大家歡迎陳文魁講話!”陳文魁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站起來,然後向眾人彬彬有禮地鞠個躬,說:“各位領導,各位戰友,此時此刻,我的心情非常激動……”他說到這裏,瞧一眼牆角處的黃春雁,發現黃春雁正仰著美麗的臉蛋瞧著他,心裏一下子亂了,嘴直嘎巴,什麼也說不出來。

徐亮向他走了一步,微笑著說:“文魁,別激動,慢慢說。”陳文魁點點頭,清了一下嗓門兒,“我有許多話要說……但有一點,請大家放心,我決不辜負連隊領導、知青戰友和全連隊人對我的殷切希望……我一定會回來的。”

叢娟娟捅捅黃春雁用俏皮的口吻說:“怎麼樣,我看問題不會錯吧。”黃春雁心裏倏地湧起一股酸楚味兒,他是為了說假話蒙騙人嗎?不,陳文魁不是這種性格,不然就是兩麵光,對領導和群眾一套,對自己又是一套,要是這樣,也沒法鑽到他心裏看看,到時候真說不準會是怎麼回事兒呢?她想到這裏,眼淚竟不由自主地一股腦兒滴落了下來。

“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叢娟娟說:“其實呢,文魁這人也確實不錯,多才多藝,長得一表人才,你得想法爭主動,掌握主動權呀。”黃春雁瞧著叢娟娟:“娟娟,你說該怎麼辦好?”

叢娟娟說:“叫我說呀……”黃春雁一抬頭,發現陳文魁講完話回到原座位坐好正往這邊瞧,就連忙捅捅叢娟娟,“等等,等等再說。”

徐亮又亮開了嗓子:“下麵開始文藝演出,先由黃小亞同誌用手風琴自拉自唱由自己編寫的送給陳文魁同誌的一首歌曲《北大荒飄起稻花香》,大家鼓掌歡迎!”掌聲中黃小亞挎著手風琴走到了兩鋪大炕中間,隨著自己的右腳尖抬起一踏步,雙手敏捷地摁動手風琴上的音鍵,會場裏響起了悠揚的前奏曲……

“走--”黃春雁見陳文魁的注意力投入到了黃小亞身上,拉了拉叢娟娟衣袖,“外邊說去!”說著,黃春雁先悄悄下炕溜出了會場。叢娟娟也下了炕,穿上鞋剛邁出門檻,徐亮走過來問:“叢娟娟,幹什麼去?不要隨便出去……”

叢娟娟訕笑一下說:“我和小雁子去一號,一會兒就回來,談的事情回頭向您彙報。”她說完一轉身就跨出了宿舍的門檻。徐亮一聽說要去一號,就是女廁所的意思,他無奈又不好阻攔,嘟囔了一句:“簡直是無組織、無紀律,我這裏不是開旅店的!”然後氣嘟嘟的樣子回到了原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