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魁忙用眼光示意黃春雁別打差,聽指導員把話說完。徐亮對陳文魁繼續說:“我一聽,也是個辦法,既把文魁你留下來了,也把叢娟娟打發走了,省得她在隊裏鬧哄哄的,這不是一舉兩得嘛。又一想,這次推薦的名額是濱城農業大學,文魁你不是在搞高寒地區水稻的研究嗎?可別耽誤了你的前途,我就回決了杜主任的建議,還是同意你走了。來!咱們共同舉杯給文魁送行--表示祝賀!”說完,一口喝進肚裏,見陳文魁三人都是沾沾嘴,又說:“好,能喝多少喝多少,來,吃菜--”他說著用筷子示意著菜盤子,陳文魁和黃春雁也不客氣,隨便地吃了起來。
楊金環看看掛鍾說:“老徐,可別喝多了,一會兒還得開會呢,你不是說有話要和文魁好好嘮嘮嘛?”“噢--”徐亮把嘴裏的菜嚼嚼咽下去憨笑著說:“文魁,你要走了,有件事情我對不住你,你可別記著我……”
陳文魁放下筷子,莫名其妙地問:“指導員,你對我蠻好,沒什麼呀。”“哎呀--怎麼沒什麼?”徐亮說著從兜裏掏出煙口袋,又拿出條卷煙紙,然後向紙上撒了點煙葉,邊卷著煙邊說:“打前年開始,為了在咱這高寒地區種水稻的事情,咱們就沒少幹,我說我當過技術員的還不知道,自古以來,這裏水稻就不能高產,卯大勁打個二三百斤,你便和我強,還找副隊長要了兩畝地,從全東北地區劃拉了三十多個早熟稻品種,搞高寒地區水稻品種資源研究,我和你吵過--”
“你那驢脾氣呀,硬說人家是浪費地,我要是不攔著,你還要把人家文魁的試驗田給毀了,說這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是禍禍地……”楊金環接話說到這兒,瞧見徐亮點著了煙,沒等他吧嗒幾口,濃濃的煙霧就嗆得黃春雁咳嗽起來。楊金環忙又說:“老徐呀,你先別抽了。”“不抽就不抽了。”徐亮笑嘻嘻地趕緊掐滅了煙,雙手展開向腦後,攏了攏稀疏的頭發,說:“文魁呀,我這個技術員出身的指導員遜色了,你真行,到底是研究出五六個品種能在咱這裏播種,畝產最多的還達到了六百多斤……了不起呀!”
小鳳和大龍緊挨著坐著,隻能吃到眼前的菜。陳文魁見他倆夠不著自己這邊的小雞燉蘑菇,就把盤子端了過去。“文魁,不用管他倆,你別光喝酒,吃菜呀!”楊金環用筷子點劃一下盤邊說:“我們家屬隊好幾個姐妹說,要是文魁不走呀,說不定還能研究點兒大名堂來。”
“文魁呀,”徐亮笑著,舉起杯說:“來,咱倆緣分不小,你這一走,我心裏還真有點不是滋味呢。你大姐說的也有道理,要是你不把這提高產量的品種研究出來,說不定種水稻的事兒就黃攤兒了,前年就好懸嘛。杜主任來檢查秋收時,一聽說這水稻畝產二百多斤直發火,說費這麼大勁不合算--”“主要不在這個,”楊金環見徐亮沒把話說透,就補充說:“杜主任說過,全國‘農業學大寨’運動搞得熱火朝天,有的提出產量要‘上綱要’,有的要‘過黃河’、‘跨長江’,說是這點產量不是明擺著給農場抹黑嘛!”
“這兩年不用說了--”徐亮接過話說:“咱八隊成了北大荒高寒地區提高水稻產量的典型,大會表揚你,場裏也不嫌咱這裏偏僻了,逢來上級領導就領著來這裏參觀,還在這裏就地吃大米飯,這麼一想,咱八隊成了寶了。今年打的水稻就不讓吃了,說是明年推廣、擴大種植麵積,要把咱八隊建成‘江南魚米鄉’,我那點先試種水稻的膽量,讓你這麼一整,也放光啦!這不,明天我就得去農場參加表彰大會,還要發言呢。文魁呀,這發言稿可得好好寫著,讓咱八隊好好光彩光彩。”徐亮說到這兒,習慣地又用手向後攏了攏頭發,繼續說:“將來再把小白樺林南麵那片窪地都種上水稻,那咱小興安嶺農場八隊可真就成了‘魚米鄉’了!來,喝酒--”他舉起杯來和陳文魁去碰杯。“你光彩我也光彩呀--”楊金環舉起杯朝他倆剛碰到一起的杯撞去,“來,也帶我一個!”三隻杯子輕輕撞了一下,每人喝了一大口。
黃春雁坐在旁邊隻覺得自己和這氣氛摻和不進去,或者說找不到合適的話頭,加上自己又不能喝酒,一大口酒下肚,已經覺得胃腸裏發熱,臉上也在微微發燒。想逗兩個孩子似乎也找不到舒心的話語,一個勁兒用夾菜來掩飾著尷尬。她自己也納悶,好像有一種預兆籠罩在心頭,盼望的怎麼也與陳文魁在小樺樹林裏的熾熱勁兒擰不到一塊……
“文魁呀--”徐亮吃口菜放下筷子問:“聽說你又在研究水稻栽培的什麼名堂?”陳文魁不好意思地說:“沒,沒有。瞎琢磨,剛剛有一點眉目。”
“說實在話吧,”楊金環給陳文魁的杯子裏斟滿酒說:“文魁,隊裏人都舍不得你走,推薦大學生又得推薦好樣的,這就沒辦法了。”陳文魁聽罷,猶如一股幸福的熱流在心底流過,他感動了,激動了,看著楊金環說:“大姐,放心!畢業了,我再回來。”
“什麼!”一直沉默不語的黃春雁驚訝地問:“畢業了,再回來?”陳文魁正沉浸在事業有成的幸福之中,被黃春雁這麼突然的一驚問,忽地想起了她沉重的心思,他瞧瞧徐亮,又看看楊金環,才轉臉吃驚地注視著黃春雁說:“我……我……我……”
屋裏高漲熱烈的氣氛一下冷落了下來,誰也沒有了言語。黃春雁連忙避開陳文魁的目光,尷尬地瞧瞧楊金環,又看看徐亮,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對視了一下,這就使她更尷尬了。正當黃春雁挖空心思,努力擺脫尷尬的時候,坐一列火車來這裏的知青黃小亞喘著粗氣推門進來了。
“指導員,”黃小亞一隻手拿著一遝稿紙,一隻手摘下鼻梁上的黑邊兒眼鏡,在衣襟上擦了擦,邊戴邊問:“正好文魁他們倆也在這兒,人都到齊了,大會還開不開呀?”
陳文魁忙站起身說:“指導員,咱們快走吧。”“這事兒幹的,”楊金環瞟了一眼掛鍾,樂著說:“光顧嘮嗑了,飯還沒吃呢。”黃春雁終於找到了解脫尷尬的話頭,“大姐,這麼好的菜,光吃菜就飽了,走吧,別讓大夥等著。”
“走就走吧。”徐亮也站起來,看著滿桌的酒菜,意猶未盡地說:“等開完會回來接著喝,不煮麵條了,包餃子--”“這回你說了算!”楊金環也站起來,“小雁子,那咱們就跟著走吧--回頭幫我包餃子。”
幾個人說著,忙向外走,就瞧見黃小亞把手裏的一遝稿紙放在了徐亮麵前的桌子上。
“這是什麼呀?”徐亮似乎知道上麵都寫了些什麼,立馬皺起了眉頭。“大家的申請書……派我送給……你。”黃小亞怯懦,而又認真地說:“既然上學的名額是推薦的,人人都有份……”
“你們搞什麼搞--”徐亮不等黃小亞把話說完,猛地抓起那遝申請書,撕巴撕巴,氣呼呼地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