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杜裁縫在一旁說:“嘿,你還不耐煩了,和爹一樣怎麼了?不打條怎麼還啊?小摳,我告訴你,你爹就是摳了,你們就是我摳大的,不摳的話,能養活好你們嗎?”

“杜老弟啊,”梁大客氣見杜裁縫這麼認真,笑著打起了圓場,“我是證人,要是不還,我給你要去。讓人家打條兒,多難為情呀,好像人家不還似的,以後客氣點兒,高大夫可是用得著的人。”

“你真能和稀泥兒,這樣也行,還糧票的事兒就包給你了,”杜裁縫說,“我的梁老弟呀,到時候可得還全國的,省裏的不行,那裏有豆油呢。”

“爹呀爹,”大杜哭笑不得地說,“你可真是我爹呀。”

杜裁縫不高興說:“我是你爹怎麼了?啊?怎麼了?不是你爹嗎?說吧,你爹怎麼了?”

“沒怎麼,是,就是我爹,不是我爹能這樣嗎?”大杜本想說,你真是人家嘴裏傳的我爹,沒有說出來,“爹,走,咱們有話進屋說去。”

杜麗娘聽出大杜剛才的話是寓意杜裁縫小氣,現在當著梁大客氣和青草的麵,就沒有用秤,端著盆子,拿著碗來房間裏和麵。俊俊問:“娘,你和麵是擀麵條,還是烙油餅?”

杜麗娘回答:“烙油餅吧?怎麼樣?”

“娘,”俊俊試探著說,“咱們購糧證上按定量隻有百分之二十的細糧,用糧票到飯店裏可以都買細糧。”

杜麗娘連忙問:“那,你的意思?”

“哎呀,”大杜回答非常痛快,“娘,妹妹的意思這不明擺著嗎?拿糧票到飯店裏去買饅頭,你隻管做菜就是,俊俊心疼你呢。”

杜麗娘說:“好,那你去買吧。”

“行啊,”大杜說,“娘,那就到站前飯店去買,正好還上欠人家的一斤二兩糧票。”

“好,”杜麗娘說,“咱們四口,加上你客氣大叔爺倆,二兩一個的饅頭買十二個饅頭,共二斤四兩,再加上你欠人家的那一斤半,那就是三斤四兩。”她說著放下麵盆要開箱子去取糧票。

“娘,”俊俊忙說,“我大杜哥在首長那裏都規定吃雙份口糧了,你得多買兩個。”

“你看看,娘怎麼給忘了呢。”杜麗娘瞧著大杜說,“大兒子,我可不是後娘,這一忙乎,東一頭,西一頭的,把娘給忙乎糊塗了。俊俊別看嫁出去了,心裏還是向著你。”

大杜笑笑說:“我親妹妹嘛。”

“這麼樣啊,”杜裁縫幾次想開口都沒成,終於說了,“俊俊娘,大兒子拿回來那是二百六十斤糧票,讓高大夫借去五斤,大兒子拿去三斤六兩,還剩二百五十一斤四兩,高大夫再還回那五斤,共有二百五十六斤四兩,封存起來就不動了,留起來,沒有我的話,誰也不準動。”

杜麗娘連說行。大杜接過兩張糧票,一張叁市斤的,另一張是壹市斤,杜裁縫走過去看了看說:“對勁兒,一共四斤。”囑咐說:“大兒子,可別忘了找回四兩呀。”大杜說:“看你這點兒事兒嘮嘮叨叨的,減去加上,加上又減去的,真是我爹呀。”杜裁縫搶白說:“你什麼意思啊?”大杜笑笑說:“沒什麼意思,你看,我說錯了嗎,你本來就是我爹嘛。”

梁大客氣笑了:“你這爺倆真有意思。”

大杜拿著糧票剛要出門,杜麗娘說:“老二,你陪你大哥一起去吧,反正在家也沒什麼事兒。”

杜二有青草戀著,本意不想去,又一想,如今大哥在家裏家外腰杆子這麼硬,娘既然說了,不去不好,便喊著“大哥”,小跑著追出了大院。

哥倆一進站前飯店,餐廳裏收款員、服務員等七八個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把哥倆都整蒙了。

大杜劈頭蓋臉地說:“你們可能猜想我是來還糧票,高興的吧,還是用假鼓掌羞我別再在你們這裏吃飯了?”

屋裏餐客都豎起耳朵聽著這莫名其妙的指問。

“大杜,我們的誌願軍英雄——大杜同誌,”侯主任聽到聲音從辦公室走出來,說話聲,笑聲和表情都有幾分誇張,“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千萬別誤會。”

侯主任把大杜拽到辦公室坐下,倒上杯水,說:“這幾天,小小縣傳遍了你大杜的故事,包括朝鮮戰場的,媳婦被人娶走了的,關禁閉被開除閱兵隊伍的,還有來我們飯店吃十個饅頭的……”

“哈哈哈,怎麼?沒有一樣是光彩的是吧?”大杜說,“要不是你揪住我不放,我能被關禁閉,能參加不上閱兵式嗎?”他話一出口,覺得不對勁兒,撓著頭皮說:“我剛從朝鮮戰場回來,一門心思飽餐一頓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衝衝肚裏的雪水、炒麵味兒,哪知道什麼糧票不糧票呀……”

“哎呀,我們當時還以為你是兵痞呢,不知不為過呀。”侯主任說,“你不知道下館子要糧票不為過,我們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人物不為過,可我這當主任的算是多有得罪,還請你多多諒解。”

侯主任接著問:“大杜同誌,你是來下館子的?”

“不,不,”大杜說,“我是來還糧票的。”

侯主任說:“不用了,不用了,這回呀,我們飯店全體員工請客,你就坐那兒放開肚量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不交糧票,也不用交錢。”

“嘿,你這個當主任的真有意思,不是說我吃了饅頭不交糧票不好結賬嗎?怎麼又來這一套?”大杜說,“怎麼回事兒呀?”他順手從兜裏掏出那兩張糧票說:“你看,這糧票是我老首長他們印的,他們也不多拿,領我去他們食堂吃飯都交糧票呢!給——”

侯主任不接,解釋說:“我們也不是用你的名字去衝賬,那糧票衝也衝不了,是全體員工省下來請你。我們飯店職工的定量能在你那英雄腸胃裏通過,也是榮幸啊。”大杜說:“瞧你,當我是三歲兩歲孩子呢,編奉承話哄我呢。”侯主任用很真誠的口氣說:“那天,我去要糧票回來就聽說了你的一些故事,直後悔呢。沒等我開口,好幾個員工就說,我們吃夥食飯時,每人少吃一兩,就把你那二斤糧票的欠賬給擺平了。”大杜一聽,連忙說:“不行,不行,該怎麼的就怎麼的,這糧票非交不可。我這次除了還賬外,還要買十四個饅頭呢。”侯主任說:“你吃的那十個饅頭就不用糧票了,再買的要。”兩人你推我讓,一個說非還不可,一個堅持不要,驚動了被冷落在餐廳坐冷板凳的杜二,他走上前說:“大哥,主任說不要就不要唄,領了這份人情,後會有期。”侯主任一聽口氣,才知道是大杜的弟弟,忙讓座倒水……

那菊花把俊俊和杜麗娘送到杜家大院門口,心急火燎地回到家裏。許良囤正坐在老槐樹下抽著悶煙,她走上去說:“爹,家福走的時候就沒和你說什麼嗎?”

許良囤沒聽見似的繼續抽著煙。

“爹,你估計他能上哪去呀?”那菊花嘴上已經起了泡,“咱得想法子把這不爭氣的東西找回來呀。”

許金倉夾著公文包急匆匆走了進來,已經聽見妻子剛剛的問話,見老爺子不吱聲,心裏更加煩躁了。回來的路上本來就對老爺子有點火氣,懷疑許家福出走前,這老爺子十有八九是當著他的麵埋怨妻子和自己了,便忍不住說:“爹,家福這樣,都是讓你給慣的……”

“我慣的?”許良囤急得站起來訓斥說,“你總和我別著勁兒幹,你說,誰慣的你呀?和我沒大沒小!”

許金倉見老爺子這麼大火氣,不再吱聲了,一屁股悶坐在了樹下的一個小板凳上。那菊花埋怨說:“金倉,你怎麼說這話,爹也上火。誰慣的?還是家福不成器唄。愁死我了,杜家那邊能瞞幾天呀?要緊的是趕緊想辦法把家福找回來。”

許良囤把煙袋鍋一磕,隨著四濺的火星氣哼哼走到家門口,猛一轉身說:“金倉,我告訴你,家福可是我對這個家族寄托後福的希望,要是家福有個三長兩短,讓我許家斷子絕孫,我和你們兩口子沒完——”他欲走又止,又氣衝衝地補充說:“看著辦吧,你們要是能掛住臉,我就死給你們看!”

“爹,”那菊花欲進又止步說,“有話咱們慢慢說,何必這麼大火氣呀。”

許金倉“哼”了一聲,不知說什麼好了。那菊花說:“看來,老爺子是真動肝火了,這樣不行,咱倆先去賠個不是,讓老爺子安靜下來,趕快去找家福要緊呀。”

許金倉無奈,隻好聽那菊花的勸,兩人進了屋,以許金倉為主賠不是,許良囤不再怒氣衝衝了,當然,還是噘著個嘴。兩人見好就收,回到屋裏商量找家福求誰幫忙合適,既不能大動聲色,又不能造成影響。兩口子商量來商量去,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就決定自己出動,分頭開始了連夜尋找許家福的秘密行動。

俊俊受傷一事,杜家蒙在鼓裏,還是一派歡迎俊俊回門子的喜慶氣氛。

杜麗娘說:“青草姑娘,就剩一個菜了,我來炒就行了,你擺桌子吧。還有瓶老白幹,問問你杜叔放在哪了,我估摸著你大杜哥也該快回來了,他一回來,咱們就開飯……”

她話音剛落,大院門口傳來了呼問聲:“請問,這是誌願軍大杜同誌的家嗎?”

杜裁縫走出門口一看,見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還戴著眼鏡,文文靜靜的,便向屋裏喊:“大杜娘,來客人了,快去接待一下。”

杜麗娘走上前應話:“這是大杜的家,姑娘,你是?”

“是就好,”姑娘落落大方地說,“我叫小芹,是糧食部林副部長讓我來找大杜同誌的。”

“快屋裏請,屋裏請。”杜麗娘一聽說林副部長,不知怎麼好了,手忙腳亂地把小芹讓進了主屋。

家裏突然來了這麼一位不速之客,又是位姑娘,都覺得很新奇,特別是一聽林副部長,那是既崇敬又感恩。青草也放下手裏的活計,和俊俊進了屋。杜裁縫覺得自己是一家之主,先介紹自己,又介紹了在場的人,小芹彬彬有禮地點頭致意。杜裁縫說:“大杜出去辦點事兒,一會兒就回來。”

“小芹姑娘,”杜麗娘問,“你和我大兒子認識?”

小芹笑笑回答:“是啊,在去北京的火車上認識的,座位挨座位,一直到北京,我們一路上很談得來,分手的時候,我問他姓啥叫啥,家住什麼地方,還不告訴我,一再問他才說,你到小小縣一問大杜就知道了。果然不錯,我怕找不到撲了空,林副部長還告訴我如何才能找到……”

在場的人都被小芹急切要找大杜弄得莫名其妙,杜麗娘心想,一定是林部長偏愛大兒子,給介紹來的對象,又不好直說,忍不住問:“姑娘,你找大杜有什麼事吧?”

杜二用網兜拎著饅頭,大杜本來在後麵跟著,聽到了屋裏的聲音,一步搶在了前頭,衝著屋裏問:“娘,誰找我?”

“嗬,在家裏也是誌願軍衝鋒陷陣的勁頭兒。”小芹站起來衝著走來的大杜說,“是我,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小芹。”

大杜一怔,奇怪地問:“哎呀,你怎麼還找到家裏來了?”

“找家來怎麼了?”小芹毫不客氣地說,“我要是盯上一個人,那就不會撒手。我要和你在火車上談,你不談,這回非要和你好好談談不可。我從誌願軍閱兵部隊打聽到,糧食部林副部長是你的老首長,又找到林副部長,林部長非常支持我來找你……”

“小芹姑娘,這樣吧,”杜麗娘喜出望外地說,“趕上飯口,咱就先吃飯,等吃完了飯你倆再談。”

“娘,”杜二說,“你看,人家小芹姑娘從北京大老遠趕來,心切、心急,也沒擺好桌子呢,別讓人家幹坐著。我看呀,也不會談太長時間,就讓他們先談,談明白了,心裏就透亮了,再吃飯也爽快……”他心裏嘀嘀咕咕,打著小九九:談什麼,大城市裏人就是大方,聽說這自由戀愛風就是從城裏刮來的,啥事兒能這麼大勁頭呀,就是來談對象來了。大哥雖然說支持自己和青草談對象,可青草給大哥的眼光比給自己的親,心裏直癢癢,也沒了底兒。如果他倆談好了,心裏的癢癢勁兒也就一點點都沒有了。可他發現大哥對這個小芹姑娘並不怎麼熱情,所以才在旁邊燒火加溫。

俊俊一看這場麵,心裏也在畫問號,迎合著說:“娘,我看行,咱們就先擺桌子準備著,讓大杜哥和客人先談。”

“行行行,”杜裁縫在一旁說,“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的吧。大兒子,快領著客人去吧。”他也在往這姑娘是來和大兒子談對象上想,可是,表麵不失禮,瞧著小芹卻有點反感。等大杜領著小芹一走,他就忍不住了:“孩子娘,你們都聽見了吧?這小芹,一個大姑娘家,在火車上認識了咱兒子,就忍不住從北京跑來談對象,讓人一聽,不就是個瘋瘋癲癲的姑娘嘛。就算大兒子答應了,我也得摻乎摻乎,不同意。”

“爹,”俊俊埋怨說,“新中國了,要解放婦女,從封建的枷鎖中解放出來。這解放婦女,就是從反對封建婚姻開始的呢,想愛就愛。你看人家這姑娘,比我們小小縣城裏的人可時髦多了,你可別老封建啊。”俊俊從心裏為大杜哥能找個北京姑娘感到高興。

“我老封建?”杜裁縫滿肚子不服氣,“俊俊,我老封建能給你娘偷著放裹腳布嗎?”他又轉到小芹的話題說:“再說,你看那北京的小芹姑娘,楊柳細腰,白白淨淨,還戴著個二餅子,能過日子嗎?誰說啥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