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娘,你怎麼沒別的話呀,”大杜嘿嘿一笑說,“您放心,我一定盡快給您找一個比俊俊還懂事兒、還乖巧、還孝順的兒媳婦,不是這樣的條件我不娶!”

“嗬,我大兒子還牛上了。”杜麗娘說,“到時候,你看著好就行,娘就是盼著早點抱上大孫子。”

大杜幫著摘菜正要接話茬,青草紮著豆腐坊的白圍裙,戴著套袖急匆匆跑進來報告說:“杜嬸,大杜哥,不好了,俊俊姐受傷住院了……”

大杜驚訝地問:“你說什麼,俊俊受傷住院了?”

杜麗娘發慌了:“青草姑娘,你聽誰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呀?”

“我親眼看見的,”青草喘著粗氣說,“我趕著車去給醫院送豆腐,看見那姨手把著俊俊姐,許家福在前麵推門進醫院,俊俊姐用手捂著左臉,好像腫了,臉上還有血跡,我問這是怎麼了,誰也沒回答,忙著往急診室走。這不,我就急忙趕來報信兒來了。”

“他媽的。”大杜拔腿就要走,“準是許家福這個王八羔子打的,我輕饒不了他。”

杜麗娘一把拽住他說:“要是許家福打的,他還能背著去醫院嗎?你別虎了吧唧的胡來,問準了情況再說。”

大杜沒有吱聲。杜麗娘壓著腳步,不讓他往前衝,一起朝醫院快步走去。

許家有亂子的大事小事都能看出許金倉有著深深的城府。大杜進他辦公室的之前,許良囤在,說有點非常急的事情,他當著正談工作的幹部說:“爹,你先等等,家裏事情再重要,也沒有工作重要呀。”許良囤急咧咧的樣子,讓他到門口說幾句話。他著急,心裏明白,這老爺子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因為他在家裏囑咐過,否則,他不會自己來辦公室的。但他卻不以為然地說:“爹,家裏雞毛蒜皮的事兒,你就先等一等。”老爺子生氣,又無奈。許金倉是不會在生人麵前讓老爺子叫到一邊嘀咕什麼的,他要避嫌,那20萬斤糧票的事情,他說不知道,別人幾乎都不相信。他被氣得要暴跳如雷,恨不得發毒誓,向組織上保證再保證,還講了他在省城讀書就參加反饑餓、反壓迫、反國民黨腐敗政府活動,如何動員老爺子給長春圍城部隊捐糧,老爺子不捐,他如何和那菊花偷偷給部隊捐糧,惹起家庭一大場風波,老爺子險些要和他斷絕父子關係。這些事確實有,他又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誰還能說他在這20萬斤糧票上有什麼貓膩呢?而且,他還給專案組出主意,提線索,懷疑老爺子是不是耍了花招,這樣,一個當當叫響的大公無私的年輕幹部形象就立起來了。

盡管如此,他和老爺子畢竟是親父子,許家福畢竟是他的親兒子。老爺子剛講完許家福打傷俊俊的事情,鄧華就來了電話,鄧華本不想說得更多,可他打聽得很細,鄧華也就如實說了,他見大杜那個樣子!肯定是還不知道兒子打了俊俊,才想法快讓他走,好去了解了解情況,看看怎麼應對。

大杜一走,許金倉急忙趕到了醫院住院部。他知道,老爺子這一來,說明俊俊挨得不輕,心裏有點兒發慌。

俊俊剛讓許家福背起來的時候,她腦袋裏嗡嗡直響,眼前一片漆黑,意識不是很清楚,出了家門,一陣涼風吹來,頭腦清醒了不少,發現自己在許家福的背上,心裏疙疙瘩瘩的難受,說是惡心,還不全是,說是酸楚,也不全是,說是嫉恨,也不全是,難以言表的感覺促使她使勁掙脫下來說:“我不用你背。”

“俊俊,讓他背吧,”那菊花著急地說,“醫院離咱家不近呢,娘背不動你,就算是他替娘背的。”

俊俊邁開步往前走:“娘,不用他背,我能走。”

“俊俊,要急死娘了,”那菊花問,“你感覺怎麼樣?”

俊俊說:“頭有些迷糊,還有些惡心。”她一直用手捂著左臉。

“你說這個孽種,氣死我了。”那菊花去攙俊俊,俊俊推推她說:“娘,不用,讓人家看見了,這是怎麼回事兒呀?”

“倒是,”那菊花說,“好,慢點兒走,好在沒什麼大傷。”

俊俊掙下許家福的後背的時候,許家福一時慌了,聽俊俊這麼說,心裏穩定了一點,趕上一步說:“俊俊,還是我背你吧?”

“滾——”俊俊說,“離我遠點。”

許家福一愣,站住了。

“你等著!”那菊花訓斥說,“給俊俊看完病,我再和你算賬。”她輕輕攙著俊俊走著,回頭一看,許家福還站在那裏發愣,心想,這根蘿卜一樣的東西太不省心了。她瞧俊俊沒注意,朝許家福擺了個手勢。許家福趕緊攆了上來,心裏還是不服氣:怎麼的?我就踹了……

那菊花帶著俊俊來到醫院,醫生邊檢查眼睛邊問俊俊:“這是怎麼傷的眼睛呀?”俊俊回答說:“真倒黴,我想出門倒洗臉水,房簷上一片瓦掉下來,正好打在我這裏……”

不僅僅是那菊花,連許家福聽了也心裏一震,都感覺出俊俊這是家醜不外揚,還是要做許家媳婦,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了。醫生用放大鏡檢查完眼睛說:“眼角受到創傷,出了點血,還有點充血,眼球、角膜都沒有大傷害。我開個方,上點藥,打幾個吊瓶消消炎,十天八天就會好。”俊俊說了聲謝謝,醫生說:“不用謝,還有事要求你呢。”俊俊說:“我有什麼好求的?”醫生說:“下個月我要到北京同仁堂醫院參加一次眼科疾病研討會,想請你幫忙起點全國糧票。”俊俊說:“全國糧票有,但是不多,到時候你帶著參加會議的邀請函或者是通知書,醫院再開張介紹信,就沒問題了。”醫生笑笑說:“好。受這點傷不要緊,小禍是大福,你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多少姑娘想嫁到許家,都沒這福分。”

許家福聽了心裏樂滋滋的,直想插幾句,那菊花直拽他的衣角,才閉嘴沒有吱聲,也隨著那菊花對醫生說了幾句應酬的感謝話。許家福雖然沒說出什麼,心裏卻有了底兒,心想:你不就是俊俊嗎?不就是長得漂亮點嗎?不就是杜裁縫家的養女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爺爺講話了,孔聖人都說,天下唯女人難養也。我奶奶還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呢,硬讓我爺爺給打服了。細想想,你俊俊也夠難養的,夠攪牙的了,我許家福能娶你,我就能製服你……

那菊花先把俊俊送進住院病房往床上一躺,護士開始擦傷口、敷藥、掛上吊瓶,剛一出門,那菊花冷不防對準許家福就是一個耳光,還要打,許家福捂著腮幫子倒退幾步,直往後躲。一貫慈祥和氣的那菊花頓時變得滿臉怒氣,俊俊越那麼說,她是越來氣,訓斥說:“你這個混賬東西,有理說理,憑什麼打你媳婦?”

“娘,我……”許家福辯解說,“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俊俊閉著眼睛,毫不理會。

那菊花不聽許家福辯解,伸著巴掌往前逼近,不依不饒地繼續訓斥:“你把俊俊打成這樣,我看你怎麼跟人家娘家交代。再說,現在縣裏正開展‘婦女解放’運動,婦聯知道也饒不了你……”

那菊花正說著,許金倉氣呼呼推門進來,不由分說,大步跨過去就是一腳,把許家福踹了個趔趄,後身撞到了牆上,又伸出了巴掌,許家福見事態不妙,從那菊花身後溜過推門跑了。

當然,許金倉和那菊花都不會再去攆。許家福跑出醫院大門,喘著粗氣回頭一看,不見有人追來,掐著腰發泄說:“還親爹親媽呢,俊俊自己都那麼說了。你們還胳膊肘子往外拐,我都不如後娘養的……”

這時,大杜和杜麗娘大口喘著氣要到醫院門口了,見許家福掐著腰喘著粗氣,大杜嗬斥地問:“許家福,俊俊怎麼了?”

“啊,啊……”許家福一轉身苦笑著說,“你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說完就往岔道口走去。

杜麗娘問:“家福,你媳婦住院,你不陪著幹什麼去呀?”

“娘——”許家福轉身說,“我有點事兒。你們去醫院看看就知道了。”說完大步走了。

杜麗娘聽了這話,覺得事情蹊蹺是蹊蹺,但也不一定完全像大杜琢磨的那樣。見大杜氣哼哼的樣子,很不放心,一再勸他進醫院後,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兒,先不要板著臉讓人不舒服,不然,以後不好處親家。大杜勉強笑笑說:“娘,我知道,你兒子再粗也不會粗魯到不問青紅皂白那個程度呀。”杜麗娘說:“嘿,還說呢,許家福接親的時候,你不就是不問青紅皂白亂砸一氣嗎?到底給人家留下了一個粗野的印象,都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這話算是說對了。”大杜笑笑說:“我這樣嚇唬嚇唬有些人也行,省得人家拿咱家不當個事兒。”杜麗娘說:“大兒子,娘可不需要你這個嚇唬法。你呀,要是一虎起來管不住自己,給俺惹事兒呀。”

那菊花和許金倉對許家福這一通揍,給了俊俊幾分安慰。許金倉那一頓拳打腳踢,可是俊俊想象不到的。印象中的公公在外邊是局長,在家裏也是局長,如今變了,在醫院這個地方已經沒有局長的一點形象了,儼然一個粗暴的嚴父。

這正是許金倉有城府的大暴露。來前,他本想把那菊花召喚到一邊,囑咐她一定安撫好俊俊,說心裏話,這陣子出了這事兒,他擔心大杜真鬧起來可就壞事了,一是無理可講,二是會在全縣人民麵前丟臉。一進病房就問:“俊俊,怎麼樣了?不要緊吧?”

“爹,你坐,沒事的。”俊俊睜開眼睛說,“你怎麼知道的?”

“別看平時你爺慣著家福,也生氣了。”許金倉說,“是你爺爺急急忙忙到我辦公室說的,讓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混賬東西……”

那菊花連忙說:“金倉,才這麼幾天,我就覺得俊俊這孩子太懂事了。大夫問她怎麼弄的,她說是剛出屋門,房簷上的瓦掉下來砸的……”

俊俊閉著眼睛,一副無奈的樣子。

“俊俊太會做人了。”許金倉感慨地說,“回家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家福,讓他給俊俊道歉,否則,不能饒他……”他心想:還是把大杜工作的事情告訴她,施上點小小的威風,便一轉話題說:“俊俊,你大杜哥到我辦公室去了。”

俊俊一聽要坐起來,那菊花連忙安撫讓她躺下:“媳婦,眼睛還充血呢,有話躺著說。”

“噢,”俊俊問,“我大杜哥到爹辦公室幹什麼呀?”

許金倉一下子又露出了那種派頭和口氣,說:“你大杜哥這次去北京,部隊首長到底是比咱們地方幹部會關心部下,他的老首長領著他到醫院去看了病!”

那菊花和許金倉從俊俊自然流露出的神態、口氣進一步看出她對大杜確有很深的感情,而且發現這個俊俊不是一般的家庭婦女。眼下,提倡婦女解放,婦女自由,許家福要是處理不好,說不定會出現婚變。許金倉甚至後悔當初為什麼不製止兒子娶她。

俊俊問:“看什麼病呀?”

“飯量超常大呀,醫生做出了診斷,說病是病,說不是病也不是病。”許金倉怕俊俊傳話時傳變了味兒,笑笑說,“你大杜哥拿回來一張在北京醫院開的診斷書,說這能吃是胃亢進病……”

俊俊深吸口氣說:“我大杜哥從小就能吃,這算什麼病呀?要是病,不早就完了,這些年,他一直都這樣,我娘最知道,他多吃少吃都沒發現什麼不好,多吃一些能舒服點,少吃一點就覺得肚子空落一點兒,也沒啥閃失,不會是什麼病,就是天生飯量大。”

許金倉淡淡一笑說:“咱就不管他是什麼了,你大杜哥在北京的首長是糧食部副部長,簽了字,他可以吃雙份兒口糧,我讓你們所長給辦完手續了。”

俊俊問:“工作沒安排,怎麼確定定量啊?”

“確定了。”許金倉說,“安排在縣的糧庫當保管員。”

俊俊忍禁不住“啊”了一聲,她覺得這也太有戲劇性了吧,丈夫從這個崗位被撤職,前未婚夫又頂上了這個崗位。大杜要知道詳情,就他那脾氣,會瞧不起許家福。許家福聽說了呢,也會產生嫉妒心理,以前沒有暴露出來,真正進了許家門才發現,這許家福是個小心眼兒,會更嫉妒大杜哥。這種關係會使他們之間的陰影再加上一層。她剛想說什麼,門被推開了。

護士站在門口說:“二位請吧,就是這間病房。”

杜麗娘和大杜走了進來。

“親家母,”杜麗娘開口就問,“這是怎麼回事兒呀?”

那菊花忙搶著回答:“親家,剛才俊俊還說呢,你說倒黴不倒黴,俊俊從屋裏一出來,房簷上就掉下來一塊瓦,正好落在她左臉上。”

“俊俊——”杜麗娘急忙走到俊俊身邊,坐在床沿上往前探著身子問,“不要緊吧?”緊緊握住她的一隻手。

“娘,不要緊,”俊俊一下子坐了起來,“你看,我這不是挺好嗎。你怎麼知道的?”

杜麗娘一看確無大礙,緊張的心舒緩了一些,話語也柔和了:“青草姑娘來醫院送豆腐看見你了,急忙給我報了信兒。”

“這個青草,就是嘴快。我就沒囑咐一句別告訴娘,怕讓娘惦記。”俊俊接著轉臉對大杜說,“大杜哥,聽說你安排工作了,還吃雙份定量了?”

大杜也心平氣和了,笑笑說:“嗬,像你說的,誰的嘴也這麼快呀?”

許金倉在旁邊頗有風度地說:“我知道你兄妹感情深,就提前替你給俊俊報了喜。”

“哎呀,你看看,”杜麗娘說,“俊俊鬧點小毛病,把你們都驚動來了,局長這麼忙也來了。”

“這不是應該的嗎?”那菊花說,“你們的閨女,我們的兒媳婦,我這輩子就家福這麼一個,俊俊一進門,我就拿著她又當閨女,又當媳婦。”

杜麗娘樂嗬嗬地說:“好啊,有你這當婆婆的,我就放心了。”

許金倉發現大杜站在那裏很是不自然,像是在醞釀著什麼,覺得自己該走,可又不能走,怕他在這裏一旦發現俊俊被打的破綻,就會惹出是非,便放大聲音坦然地說:“親家,我來看看就放心了。男同誌在女病房也不方便,沒什麼事兒,我就先走了,單位不少人還等著我呢。”

“好啊,”杜麗娘說,“你是忙人,快走吧,磕磕碰碰這點事不算啥,有我們呢。”

大杜接著說:“大嬸兒,娘,沒事兒,我也回家了。”

那菊花說:“哎呀,沒啥事兒,就陪你妹妹多待會兒吧。”

杜麗娘說:“走吧,讓他回家吧,也準備準備,明天好上班。”

大杜堅持要走,那菊花還要送送,被杜麗娘拽住了:“他一個晚輩,對他哪來的那些禮道。”

許金倉出門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病房門響,一聽重重的腳步聲就知道是大杜也出來了。他裝作沒有聽到,挺胸闊步,一副又忙又有派頭的樣子,讓人看來,這才是平常走在街上,包括在家時保持的局長的神氣樣兒。大杜故意放慢腳步,不和他同步,看他那樣子,心裏說不上是種什麼感覺,反正是不舒服,也不順眼,心想:我大杜不管是在軍隊還是這次去北京,見了那麼多官兒,有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怎麼沒見過這個德行的!他故意多拖後幾步,主要是沒有興趣和他多說話。

許金倉當時話一出口,那菊花就明白他口口聲聲自己要走,也是有意支走大杜。等大杜走了,最好杜麗娘也走,剩下那菊花和俊俊,她就可以多安撫安撫俊俊,再細囑咐囑咐,把這件事的真相捂得嚴嚴實實,回頭再去教訓兒子。對親人不說假話,這是那菊花一直恪守的為人道德。比如說給圍城部隊捐糧的事兒,許金倉主張騙取,那菊花主張動員,兩人講國民黨政府的形勢,老爺子通了;又去動員時,老爺子說什麼也不幹了,許金倉又主張動心眼撒謊騙取,那菊花主張不明搶,就暗地裏拉,等老爺子暴跳了,東北也就解放了,那時給他也留了條後路,他還說啥?她一直反對為人辦事撒謊動心眼兒。許金倉與別人不同之處就是善於玩弄這個,那菊花後來才發現,但畢竟兩個人是同學,覺得許金倉很聰明,又有能力,而且還有一套套的理論,說是為辦好事兒不惜撒謊,不存在品質問題,隻是個小小的處事策略,說得那麼生動,那麼幽默,也就不那麼介意了。後來,讓她最難忍的是許金倉和家裏人、和自己也常動心機,耍心眼、撒謊,好在他又都能圓過去,有時覺得不舒服。可是,這次自己也陪著俊俊撒謊了,看著眼前的親家母,心裏總有幾分不安,她想起了許金倉的話,據一位心理學家調查了解,沒有一個人一輩子不撒謊的,有的謊言是善意的,這大概就是吧?她咬住一條,要是教訓不好兒子,她可真對不起這麼懂事又好心腸的兒媳婦,也對不起自己,昧著良心做了一次善意的撒謊,若適得其反,自己就是有孽過了。大杜一出門,她就迭迭誇讚說:“親家母,不處不知道,俊俊這孩子太懂事了,這都是你們家教好呀。”

“俊俊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兒。”杜麗娘說,“那才能擔事兒呢,不怕自己受憋,就怕別人為難受屈……”她說著瞧瞧俊俊,見她眯縫著眼,一副厭倦的樣子,放小聲音說:“就是鬼子進我們小木河村又燒又殺搶糧的那年,家裏兩天揭不開鍋了,好不容易弄點苞米麵子蒸了四個窩頭,那是一人一個,沒等吃飯少了一個,他爹就猜準是老大偷吃的。老大呢,死不認賬,他爹上去就要打,俊俊哭著說,別打了,是她吃的……”

俊俊迷糊中被這話刺醒了:“娘,說啥呢,怎麼又倒騰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

“俊俊,”那菊花說,“你娘誇你呢!”

俊俊苦笑著說:“就那麼點事兒,有什麼好誇的。”

杜麗娘最能揣測女兒的心情,從這一苦笑中,她竟揣測不出俊俊是傷處疼痛還是心裏有苦衷,想起家裏準備的那些東西問:“俊俊,今天是該回門的日子了,記著嗎?”

俊俊笑笑說:“娘,我當然記著呢,要是這都不記著,不就是忘了爹娘了嗎?”

杜麗娘接著就問:“俊俊,你覺得還能回嗎?”

“我的親家母,”那菊花急忙插話,“我看咱也破破老規矩吧,你看俊俊這樣,能回去嗎?待兩天再回去吧?”

此時,俊俊心裏酸甜苦辣攪和在一起,委屈的淚水積攢著就是不讓流出來,已經沒有一點閑心思考慮給那菊花留麵子了:“娘,沒事的,大夫不是說了嗎,我這是硬傷,不是躺著的病,點滴完了,願意回家就可以回家了。”

“就是啊,”杜麗娘說,“就是嘛,在你那還是我那,不都是一樣嗎?親家母,我可看出來了,你心疼俊俊,喜歡俊俊,真不比我的心思差。俊俊一離開家這兩天,我這心裏啊,整天空落落的,手裏沒活的時候想俊俊,就到俊俊房間裏轉悠一圈兒,越轉悠心裏就越空得慌,要是俊俊覺得這點傷不礙事,一會兒,就讓俊俊跟我回去吧。”

俊俊閉眼睛聽著,覺得鼻子有點酸,禁不住一側臉,似乎忘記了在打點滴,叫了聲“娘”,雙手要去抓杜麗娘的手,一把被那菊花摁住了:“媳婦,這隻手不能動,別滾針了。”

俊俊的眼睛有點兒紅了,眼角有點兒濕了。俊俊“嗯”了一聲,把臉往外一歪,實在忍不住眼眶裏的淚珠兒,又不想讓她們看見,可也遮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