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的老二很樂嗬,他知道老娘的意思,自己昨晚的表現也讓大杜看出來了,言不由衷地說:“大哥,娘想給你說媒,青草不錯的。”
“少廢話,”大杜說,“我弟弟看中的姑娘,我怎麼能再去插一杠子呢。再說,當初娘攛弄這事兒,人家沒表態,那就是不同意,我怎麼還能有這個臉去幹這事兒。二弟,讓你說吧,俗話得的好,好馬不吃回頭草,我是好馬吧?是好漢吧?再說,還有我二弟惦記著呢,你小子別耍心眼,是不是試探我呢?怎麼的就是怎麼的!”
大杜一席話,家裏人都不吱聲了,杜二臉紅了:“聽大哥的,不過,青草眼眶可挺高的,也不一定能看上咱。”
“有點兒爺們樣兒。”大杜拿出當大哥的派頭說,“怎麼,你眼眶低呀?你也不是一般炮,咱爹是大工匠,從此以後,你這是英雄的弟弟,過去我就自卑,自己看不起自己,憑啥呀?再說,在小小縣,爹的手藝也就是你學到手了,找不出第二個。”
“瞧你這個仗義勁兒。”杜麗娘喜滋滋地說,“大兒子,在外邊可別這樣,英不英雄,男不男子漢的,手藝不手藝的,隻能讓人家去說,別讓人家覺得你老杜家出息個人就趾高氣揚的,讓人家說閑話。”
大杜還要說什麼,杜裁縫說話了:“行了,別說了,你娘說的沒錯,我讚同,快吃飯吧。”
這頓飯隻是大渣粥,葷油炒白菜胡蘿卜片,還有芥菜疙瘩醃的鹹菜。大杜心裏明白,娘知道自己願意吃這兩樣菜。別說,在朝鮮戰場時,做了好幾次夢吃這個呢。雖然是粗茶淡飯,一家人吃得都很開心,不愉快的話也沒有引起不愉快。可謂關上門一家人,說話不見外。主要還是因為家裏大杜回來了。不過,杜麗娘心裏還是有兩樁事,借老二收拾碗筷的工夫說:“大兒子,要說你娶媳婦的事情,爹娘就聽你的了。青草姑娘是不錯,給你二弟提親的事兒,我這心裏還真有個小九九,你要是不給我領來個媳婦,我是不能找人登你客氣大叔家的門,給你二弟做媒……”
她說到這裏,大杜笑笑說:“娘,你放心,我不是說了嗎,一碼是一碼,別再講究那些舊家道了,那會耽誤了我二弟啊。我的娘,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
“不管你怎麼說,我是有主意,要說過去人家姑娘嫌咱吃,現在兩份兒糧了,能不能耽誤了,就看你的了。”杜裁縫施壓地說,“你娘辦事兒可是較真的,不行,我就找人幫幫忙給你介紹,不過,你也別太挑,差不離兒,能過日子就行。”
“爹,娘,”大杜哭笑著說,“你們說,我工作還沒有著落呢,你們著什麼急呀。”
“還不著急,”杜麗娘接話說,“你沒看看,都多大了,還不著急,反正你掂量著辦吧。”
她接著說了第二件事:“今天是俊俊回娘家的日子,你們該幹啥都幹啥去,大兒子,不用你了,我一會兒就去趕集,你抓緊去找縣裏安排工作,落糧食關係,購糧證就在我屋抽屜裏。”接著又說:“聽說你回來了,可能會有人請你喝酒,糧庫的祝主任碰著我時就說過。這年頭都挺緊巴的,誰也不能答應。今晚上我們就和俊俊,還有姑爺一起吃頓樂嗬飯。”
杜麗娘說啥,大家答應啥,接著囑咐剛出來的杜二:“老二,我看,你請一天假吧,陪著大哥跑一跑。”
“不用,不用,”大杜幹脆地說,“說不用就是不用,土生土長的,我哪兒不知道啊,自己就行,二弟該上班上班去。娘,你別總對我不放心,我都多大了,真是的。”
杜麗娘搶白一句:“多大了還不著急找媳婦,你爹和我等著抱孫子呢。”
大杜笑笑說:“娘,你怎麼三句話不離本行似的。”
杜麗娘不讓步:“你說對了,給你說媳婦,就算是娘的本行。”
讓外人看來,似乎是個破敗的家庭,一下子又變得快快樂樂、和和睦睦了。誰能理解,這種不饑不飽的生活,在杜家是如此的幸福而愜意。
這個小小縣,用兩個“小”字疊在一起喚作縣名,實在是形象而逼真,不管是與全國兩千多個縣相比,還是論它自己的形象和規模,都確實是小。這個縣還不過十萬人口,村子不像村子,路不像路,每個村子的逃荒人都跑馬占荒,圈了不少地,有的村子隻有七八戶闖關東逃荒來的人家,就叫什麼八家子村、六家子村。按說,國家批準建縣製的時候,一是考慮這些邊疆小村小鎮,讓哪個縣管轄都很費勁兒,鞭長莫及;二是恰好具有九點六平方公裏的方圓麵積,山林茂密,荒原肥沃,江河縱橫,恰是全國麵積的萬分之一,從長遠看,有大辦農業的發展前途,值得建成個縣。中國是個大大的國,這是個小小的縣,而且它的地形,都像國家版圖的縮形。鑒於這麼多因素,就把這個小小鎮的地方連同旁邊的小木河村建成了小小縣。
小小縣的縣政府、縣委辦公樓,卻都是個小洋樓,還是日本鬼子當年留下來的,那是因日本鬼子有大大的野心,進駐了開拓團,計劃在這裏掠奪農業資源。
去朝鮮戰場之前,在這麼個小小縣城,大杜覺得生活得很委屈,因為這個稱他“大肚皮”,那個說他“誰家姑娘敢跟他呀”,被人低看一等,好像能吃就是“沒出息”,就是“飯桶”。到北京聽了大夫那些話,他沒說就是了,說不定這個什麼胃亢進病就是小時候挨餓,胡亂吃東西吃的或者是餓出來的,真是爹親娘親,共產黨更親。如今一切弄明白了,管他別人怎麼看,自己心裏不憋屈了,走在街上昂首挺胸了,一方麵是覺得自己是漢子了,特別是從北京回來,也知道自己的價值了。當了一回誌願軍,不光被稱為是戰鬥英雄,還被稱為是災荒年代的“抗餓英雄”,不管是怎麼陰差陽錯,俊俊還是委屈嫁了人。總之,媳婦丟了,什麼麵子不麵子的,這個麵子丟了,林副部長給的麵子多了,他已經不在乎了。自己鼓勵自己,要挺起腰杆幹好工作,好孬我大杜也算是吃“皇糧”的人,這幾乎已經是小小縣城家喻戶曉的新聞了。就這一條,在這個小小縣就是英雄,這是一般人不可攀比的。按有些人說的,這也是“一等公民”了,別看都在縣城裏住著,不少人家還是農民身份,靠種地打糧過日子。
大杜走進縣政府小樓,打聽著進了鄧華的辦公室,一幫闖關東的災民正纏著鄧華要求來小小縣落戶開荒求生,鄧華見大杜進來了,笑著點點頭讓他先坐下,然後對災民說:“老鄉們,這個問題正在向上級做請示,我答應你們倒行,就是解決不了你們一冬和明年春夏的口糧問題。還有,開荒種地需要種子等等,上級同意了,會給縣裏安置費的……你們別急。”他好言好語把他們勸走了。
“大杜同誌呀,”鄧華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麵前說,“你是咱小小縣的人物呀。”說著坐在了他對麵的大椅子上。
大杜明白幾分他話裏的意思,笑笑說:“鄧縣長,你真有意思,我算什麼人物,你縣長才是人物,是小小縣真正的大人物呢。”
“我這個人物,是權力人物,是組織上打扮的。”鄧華嬉笑著說,“你是自己裝扮的,是社會影響人物,不一樣,不一樣。”他接著說:“縣裏送你們跨過鴨綠江的時候,我是主管征兵的副縣長。我想起來了,有人給我指著你介紹過,說你是要去吃軍糧的大肚子……不說這個了,你的情況,上級領導來電話都交代了……”
大杜從兜裏掏出戶口簿,還有從北京帶回的診斷書和林副部長讓秘書給帶上的那封信,一起遞了上去。鄧華接過去看了看說:“知道了,知道了,我是和你商量商量工作的事情,你看這麼安排行不行?”
大杜心想,這縣長倒挺客氣,還商量商量看行不行,心想,隻要是吃皇糧的地方就行,便回答說:“縣長,我是軍人出身,軍人的宗旨是服從命令,你說吧,我服從組織安排。”
鄧華嘻笑一聲說:“哦,你可不是那種絕對服從命令的兵喲,我這話沒有壞意,不要介意。”
大杜也嘻笑說:“看來我是讓領導抓住小辮子了,還沒上班就印象不好,鄧縣長,特殊情況嘛!”
“理解,理解,省裏傳達糧食部領導的話說,讓我們把你安排在糧食係統。”鄧華說,“領導還強調說,你是他的好誌願兵,還希望你給他當個好糧食兵。什麼位置合適呢?”
鄧華不這麼說,大杜還真把這幾句話淡忘了:“鄧縣長,你就安排吧,要是林副部長的兵那就太棒了,我覺得給他當兵當不夠!我願意給他當兵。”
“你要知道,即使安排在糧食係統,不是歸林部長直接管,算是遠程兵,”鄧華解釋說,“你是直接歸縣裏管的,聽說你有股子賭氣勁兒,上來那股子賭氣勁兒,可要服管呀。”
大杜笑笑說:“看縣長你說的,肯定聽管,讓幹啥就幹啥,賭氣是和家裏人,和領導不能呀,要不你打電話問問林副部長。”
“我們還哪敢去問林副部長呀,”鄧華說,“要不這樣吧,糧食統購統銷剛開始的時候,咱們縣的許家發生了一起奇妙的糧票案件,涉及五個人,處分了兩個,其中一個是縣糧庫保管員,到現在這個位置還是個空缺,我和有關部門研究了,準備讓你去……”
“許家?”大杜問,“是許金倉家嗎?”
“是,”鄧華說,“其實,這都是領導上的事,和你說也沒什麼必要。你去了,糧食局長還有糧庫主任會向你交代這糧庫保管員工作的重要性和具體的工作職責,我就不多說了。你就看這位置怎麼樣吧?”
“噢,呦,”大杜忙問,“這縣糧庫保管員顧名思義,肯定就是負責縣糧庫所有糧食的保管工作了,行,沒問題,誰要敢偷,敢胡來,我砸折他的腿。”
“什麼事情都要注意分寸,”鄧華站起來要謝客的樣子說,“那好吧,我給糧食局打個電話,讓他們具體安排你。”他打完電話,拿著大杜的購糧證和診斷書,回到了辦公桌前,從貼心的兜裏抽出鋼筆在林副部長的信簽上寫上了“請糧食局按上級領導指示辦理”,然後轉回頭遞給了大杜說:“你拿著這個到糧食局,他們就會給你辦理了。”
“鄧縣長,別急著讓我走呀。”大杜說,“你能不能給我說說前糧庫保管員是怎麼被撤下來的,我好提高警惕,把工作幹好啊。”
“好,既然你說了,那我就說說吧。要不,許局長可能還不好說呢。”鄧華又回到了原位上說,“我是覺得你對糧食統購統銷政策了解不多,我說起來,怕你聽起來費勁兒。你上班了,他們會給你詳細介紹的。”
“縣長,你別小瞧我這個扛機關槍的好不好。”大杜自豪地說,“我到北京,林副部長給講了一個多小時糧食統購統銷的事情呢,不信,我給你講講聽。要不,你考考我。”
“了不起,相信,不用考了。”鄧華一聽,覺得大杜這麼認真,也有了興趣,忙說,“那個林副部長我們想見都見不到,給你講了一個多小時,把你當人物了。我就細說說吧。”
大杜說:“好,我聽著。”
鄧華說:“那,我先問你,你知不知道糧票是糧票,錢是錢,糧票隻是定量的憑證,起糧票要扣定量,到飯店吃飯光交錢不行,還要交糧票?”
“知道,知道。”這一問,勾起了大杜在站前飯店鬧事的那件事,想說出來證實自己明白,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隻是回答,“知道,太知道了,林副部長在他們機關食堂請我吃飯……”他振振有詞兒,講得有理有據。
“這樣的話,那就好說了,”鄧華說,“糧食統購統銷的時候,一句話說白了,就是不準個人經營買賣糧食了,統購是指國家統一從農民手裏收購一定的糧食,城鎮還有不少經營糧食的商販,國家為了不讓他們吃虧,也發了文件把糧食賣到國家,比收農民的糧食略高一點價格,因為他們收購、儲藏,還有運輸要有一些費用。這時候,糧食部門一些幹部對糧票和錢的關係還朦朦朧朧,這就出了一件奇妙的案件。許良囤過去是個大糧商,把糧食交到縣糧庫以後,提出來要糧票不要錢,主任一聽也有道理呀,還覺得他這樣吃了虧,但他堅持這樣做,主任拿不定主意,讓他找洪書記,洪書記一聽就答應了,在一張交糧單子上簽了字。許良囤去領糧票的時候,那張入庫單子上寫的是交了200萬斤糧食,還能看清楚的錢款是20萬斤。這麼大個數字,杜俊俊提出懷疑,又和糧庫一對,說是入庫的保管員在‘20’的後麵誤添了一個‘0’,許良囤解釋說,他是交工20萬斤。”
大杜問:“保管員是誰呀?”
鄧華說:“是許良囤的孫子,許家福。”
大杜剛要開口問什麼,鄧華接著說:“你聽我說完。”大杜忍不住說:“許良囤這個老糧商鬼著呢,沒準兒是他指使的。”
鄧華問:“為什麼說他鬼呀?憑這個不是鬼,是太狡猾了。想鑽空子,以為俊俊是他自己家的人,不會太認真。”
“這不明擺著嗎?”大杜說,“我先不說他孫子在‘20’的後麵多加個‘0’,這糧票就是擁有糧食的憑證,國家雖然收到庫裏了,擁有權還是人家許良囤呀!”
“對,”鄧華說,“當時,好多人就是磨不過這個勁兒。”
大杜說,“20萬斤糧票就這樣領走了?”
鄧華回答:“是呀。”
大杜說:“要回來再給他算賬,給他錢不就完了。”
“問題就出在這裏,”鄧華說,“第二天一早,許金倉從省裏開會回來,說是一進門吃了一驚,發現他爹和媳婦,還有兒子被五花大綁在院子裏的老柞樹上,立即去公安局報了案,洪書記和公安局長很快都趕到了,一問情況,說半夜從院牆上跳進來兩個蒙麵持刀大漢,讓許良囤拿出那20萬斤糧票,許良囤隻好依了。”
“怪事兒!”大杜問,“案子一直沒破?”
“沒有。”鄧華歎口氣說,“這案子驚動了省公安廳,派來了專案組,調查了半個多月也沒有結果。這樣,上級也要追查責任,洪書記被撤職,許家福也被撤職,隻有俊俊頭腦清醒,受到了專案組的表揚,要是付走200萬斤糧票,那事兒可就更大發了。”
“偏要糧票?”大杜一皺眉,“縣長,我問句不該問的話,這是不是個騙局啊?”
“行了,這話到這裏就為止吧。”鄧華表現出了難為情,“當時,專案組的人也這樣懷疑過,可是調查來調查去,天衣無縫,找不到一點漏洞。”
大杜問:“這麼說,那時候,許金倉已經當上糧食局長了,他就一點責任也沒有?”
“許金倉到省裏開糧食會去了,”鄧華解釋說,“我不是說了嘛,還是他回來報的案。”
鄧華想就此止住,可大杜一個勁兒地問:“為什麼讓許金倉的兒子當這個保管員呀?”
“你應該知道一點兒,”鄧華說,“解放軍圍困長春的時候,許金倉動員他家老爺子給圍城部隊捐糧食,動員不成,就行叛逆之道,偷著運走了好幾車糧食,驚動了全縣。從此,許金倉威望很高,據說,當時是他家老爺子找的洪書記,洪書記就答應了,再說,洪書記考慮許家福有文化,能計數,會算賬,找這麼個人也不太好找,他老子那麼擁護共產黨,那麼革命,舉賢不避親嘛……”
大杜聽了直撓頭皮,搖搖頭說:“鄧縣長,這個糧庫保管員很重要吧?”
“那當然了。”鄧華說,“我們研究的時候,就覺得你可靠。好吧,就這樣,你先去糧食局報到,我還有事兒,他們會好好接待你的,放心好了。”
大杜似乎沒有問夠,還有不少問題沒搞清楚,這時他也發現,門口已經有兩夥人在等著找鄧縣長,隻好走了。臨走時,大杜很客氣地擺擺手,說有時間還要再來請教,縣長大人別煩。鄧華笑著擺擺手說:“不會的,隻要有空閑時間,隨來隨歡迎。”
大杜帶著鄧華簽字的便條到了糧食局。許金倉剛放下鄧華打來的電話,熱情地讓座又倒水。接親儀式上那種有官符又是最有實權的糧食局長派頭已經蕩然無存,開口就帶笑地說:“陰差陽錯,俊俊到了我家,咱們成了親戚。聽說你拿俊俊比親妹妹還親,日後,咱們也就親上加親了,這緣分不說,這回,組織上又把你安排到我管的糧庫當管家了,可謂有親有緣,以後咱們就得常來常往了……”他見大杜臉色嚴肅,連忙改話題說:“要說緣分就是緣分,咱們還沒等以親家的身份見麵呢,今天在這裏見了。說句老實話,你是誌願軍戰士,我是黨的幹部,對處理個人私事兒還是都能出於公心的,也是能互相溝通處理好的,那天接親儀式上,你是應該能看出我的意圖的,咱兩家都不說,讓你客氣大叔說,你客氣大叔也是明事理的,他就讓俊俊來定,這樣符合新社會婚姻自由戀愛的原則,兩家又都能互相理解了……”
大杜一聽,就覺得他這番道白是假話真說,說是真說,就是他能推在理兒上,可當時他那架勢可是給人以盛氣淩人之感,讓人很作嘔。親家,確實是親家,該怎麼稱呼他呢?他不想聽下去了,猶豫了一下打斷他的話說:“許局長,我看你也忙,有些話以後再說,分配工作的事情,我下步怎麼辦?”
“好,這樣吧。”許金倉在鄧華簽批的便箋上又簽上了一行字,然後送給大杜說,“你先到糧食管理所去把糧食關係落上,今天時候不早了,你就回去休息休息,明天一早就到糧庫去上班,我一會兒就交代給他們。”
大杜發現,許金倉雖是侃侃而談,卻有些不自然,這說明他心裏有些發慌,好像怵自己,和接親儀式上的心態已經完全不一樣。那時候心裏忐忑一時,擔心俊俊胳膊肘再拐回來,沒麵子,俊俊一表態,他就坦然了,在這小小縣有權有勢,那時候還不知道大杜有些光榮業績,也不知道上麵還有這麼大的來頭,一個小小誌願軍有什麼大章程,少不了以後要用到自己,所以根本不大在乎,現在不行了,知道了他去北京的情況,俊俊又讓兒子打住了院,他也隻能掩飾著心虛,真料不透下一步該怎麼走,再能裝的人,也掩飾不住內心發虛。
大杜拿起便箋就往外走,許金倉送出門說了一句“慢走”,大杜回回頭也算是回了禮。說實在的,他也料不出下步棋該怎麼走,聽了鄧華那些話,總覺得心裏亂糟糟的像一團麻,一聽說要去糧食管理所,立即想到俊俊在那裏,也想順便看看她的工作環境。不然,沒事到那裏去會惹出閑話的。
大杜來到糧食管理所財會室正撒眸裏麵的人,所長站起來自我介紹說:“我姓秦,你是俊俊的大哥吧?”大杜連忙稱是,心想自己真成了“人物”了,又沒穿軍裝,他怎麼就認得?便情不自禁地問:“咱倆認識?”秦所長說:“認識,認識,你是咱們小小縣的人物呀。”大杜笑笑問:“我這腦門上有貼怎麼的?”秦所長笑笑說:“俊俊出門子那天,我們所裏人是做娘家人到你們家去的。”大杜尷尬地應承了一聲,還不好意思問俊俊在哪屋。秦所長問:“大杜,你來有事兒?”大杜拿出便箋和糧本說:“我來落糧食關係。”秦所長說:“噢,好說,俊俊休新婚假,我來給你辦。”說著拿過戶主是杜裁縫的戶口簿和購糧證,按要求填上數量說:“政府是該照顧你,多不容易。”大杜回答了些什麼,自己也不清楚,隻覺得腦子混漿漿的,怎麼連俊俊休婚假都忘了,還大步急著來看她?
大杜回到家裏看那樣子,老娘是趕集剛回來,廚房門口的地上放著芹菜、蘿卜、大蔥,還有一塊斤把左右的豬肉。老娘正哈腰拿起豬肉上秤,大杜說:“娘,你現在回來上秤,就是不夠,回去找人家也不好說了。”杜麗娘說:“我在那裏稱過了,夠,還高高的。”她上完秤說:“大兒子,你看,這是我買的一斤二兩肉,當時秤高高的,這一稱,正好少一兩,秤還低。”大杜笑笑說:“這些小商小販真可惡,那就是在秤上做手腳了,有肉票在商店買不到,這小販子的這麼貴,還短稱,等我去撅了王八羔子的秤。”杜麗娘說:“大兒子,咱家剛消停,你娘都怕了。回來,別惹是生非了,往後不買他家豬肉就是了。”然後又問:“工作上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上麵有令箭,那還不是一路綠燈……”他把購糧證遞給了杜麗娘說,“娘,這回,咱家就是每月172斤的口糧了。”杜麗娘一邊洗肉一邊說:“大兒子,自打你從北京回來,娘的心裏一點雲彩也沒有了,敞亮著呢。你呀,這誌願軍沒白當,娘就是那一樁心事,就是快找個媳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