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絕招兒(2 / 3)

火化工任他們哭喊著,一使勁,隻聽爐口鐵門“咣啷”一聲被屍車撞開,隨即抬起屍車把兒往高一抬,屍體便滑進了熊熊的火焰裏。

頓時,裂嗓般的哭嚎一起衝出十多人的喉嚨,震得告別廳房頂發著不規則的顫音。

就在遺體吞進火焰裏時,那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像要爆發出大聲的嚎哭而被什麼阻截在嗓子眼裏了,咽噎得一挺胸,啞了一下,“撲通”一聲昏倒在地上了。

於是,人們開始忙活起她來。

薑婷婷緊拉著肖礦長站在門口,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她到底是個感情纏綿易於感染的人,往這兒一站時,便被這悲切的場麵攫住了心,忘記了一切似的,完全置身心於這悲愴之中,也偷偷地滴下了眼淚。

她是第一次到火葬場,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場麵。

“婷婷,”肖礦長拉她一把,慢慢離開門,問,“怎麼,你也掉淚了?”

薑婷婷擦擦眼淚:“沒……沒有……”

“別騙我啦,”肖礦長領著薑婷婷邊向汽車跟前走邊慢條斯理地說:“婷婷,我在心裏不愉快,或者受到挫折輕生甚至覺得活著沒意思的時候,到這裏看看,心就寬了。”他停停加重語氣說:“有的人應該活著,卻過早地去了,愛他的親屬和朋友想留留不住,想替替不了……看看這個,我們活著的每一個人就應該愛同誌,愛咱們生活,還應該愛事業。輕生尋短見,恐怕是世界上最沒出息的人!假如你真的尋了短見,恐怕你的爸爸、媽媽和弟弟,就要像那個婦女那樣了!”

“比那個婦女可能還要厲害……”薑婷婷停住步,待肖礦長回頭時,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裏嗚咽起來,“肖礦長,我……我不該

“爸爸媽媽哺育了你,黨和人民教育培養了你,今天的幸福生活該有多好。想活的活不了,甚至想多活一天都不可能,你卻要自己尋死,叫我才不幹呢!打盆說盆,打碗說碗,該活還要好好活著,因為我們不是為哪個人活著,是為黨和人民,也是為親屬、朋友和同誌,為一個人一件事死去,太不值得了……”肖礦長講得有些激動了。

薑婷婷抱住肖礦長一隻胳膊,顯得非常激動:“我太感謝你了,以後,不管為什麼,別說自己啦,別人讓我死我也不死呀,要好好活著!”

“對,這就對了嘛!”

薑婷婷擦幹淚仰起臉說:“肖礦長,我想好了,我準備和丁悅純談談,能行就行;不行,他再那樣的話就散夥!”

“不能那麼簡單,”肖礦長說,“人都是有感情的,都是通情達理的,你這一去,不是把丁悅純也急壞了嘛。我同意你和他好好談談,以誠相待,實事求是地和他敞開思想說亮話,不管什麼情況,我想,他是會理解你的!”

“是,”薑婷婷點點頭,心胸豁然開朗了,像打開了兩扇明亮的窗子,朗朗地照進了一片陽光。

“走,”肖礦長拉一把薑婷婷,“上車回去。”

薑婷婷瞧著肖礦長,含羞地笑了。

這是集體婚禮後的第三個夜晚。

薑婷婷在肖礦長的勸說下回到新房。她堅定地擯棄了輕生的念頭,在內心矛盾交錯和猶豫中拿定了主意:和丁悅純當麵鼓對麵鑼地掰扯清楚,是成是散有個定音。

新婚之夜的激動和吵鬧變成了和風細雨,兩個掰扯來掰扯去,薑婷婷咬定自己清白無暇,丁悅純知道她從小感情細膩纏綿,愛靜不愛動,探詢她有過何種激烈的運動和摔撞,隻說出一次下雨滑倒過。丁悅純表麵表示不再提及此事,卻襟懷坦白地講述白玉蘭遭蹂躪後,鄭風華如何苦惱惆悵,他如何講故事,論道理,使他一夜之間豁達大度,除愛白玉蘭外,增加了同情,更加深深地愛著白玉蘭,使他再不把侮辱埋在心裏,激起了對王大愣和王明明的更加仇恨,加之李晉、潘小彪、馬廣地等幫忙,才把王明明送進了鳳凰山勞改農場。

他強烈闡明並推斷,他是愛情+同情+複仇=厚愛+理解+痛快,將是終生愛情牢固的一塊基石。

薑婷婷回憶著和丁悅純的一段往事,並通過一番番傾吐洞察著他的心理:開始認識和接觸時,覺得這人尤為一般,特別是給丁香輸血後的一些言行在連隊廣為流傳,被不少人認為是自私,猶猶豫豫和他談上戀愛後,散步時講起故事來,說東道西,天南海北,簡直像個小博士,有些招人敬崇。他勸鄭風華如何如何對待白玉蘭,這事也確有此事,能讓別人通情達理,自己當然更通情達理了。如果說出他懷疑而且又確實是埋在心底深處的話,他也會用那個公式對待自己,否則,自己又排不掉猜疑,結成疙瘩,終生也不會幸福,和他散夥,受到良心的譴責不說,也將是一種難堪的下場……

她回憶著,瞧著,聽著,想著,洞察著丁悅純的心理,一種痛悔不能自製的難過呼地湧上心頭,委屈地撲進丁悅純的懷裏嗚嗚哭了起來。在丁悅純的安慰下,她終於道出了真情--

春光融融,柳枝青青。

那是場文藝宣傳隊組建剛一周多點的一個清晨,薑婷婷手捧一個演唱腳本漫步在良種站通往場大樓的沙石路上,一會兒瞑目,一會兒念經似的背誦著,那樣專心致誌。這是到宣傳隊排練的第一個節目,當然要把全部身心都投入進去,盡最大努力演好它,以不辜負場領導的殷切希望。

“喲--你大概是叫薑婷婷吧?你的二人轉可真打炮,恐怕全場都獨一無二了。”薑婷婷聽到話音抬頭看時,隻見王肅倒背著手,正慢悠悠、笑吟吟地說著話,衝著自己走了過來。

她一聽既高興又緊張,這麼大的官兒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不說,還大加讚揚自己的演技,簡直太榮幸了:“是……是叫……薑婷婷,王主任,你好啊。”

薑婷婷激動得有點口吃了。

王肅兩眼緊盯著薑婷婷,邁著八字撇步湊到了跟前,笑吟吟地瞧著她說:“你到場文藝宣傳隊可是我親自點的名呀!”“點的名”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謝……謝謝……王主任……了!”她口吃得更厲害了。

“不要謝我,”王肅笑笑,“應該感謝組織嘛!”說著伸手從薑婷婷手中拿過腳本一看,讚揚道:“二人傳,你的拿手好戲,這麼刻苦,幹什麼工作準都能幹得呱呱叫,這節目排好了,我得先飽眼福呀……”說完,漫不經心的樣子把腳本還給薑婷婷,悠哉遊哉地邁著八字撇步繼續朝良種場方向散步去了。

事隔三天,王肅說是到良種站有事,順便來宣傳隊看看彩排,慷慨地首先提出要為宣傳隊全體演員做隊服時,問什麼布好。有人建議被大夥認可後又問需要多少錢時,隊長正要用筆算算,薑婷婷滔滔地不卡殼地心算口述了出來。王肅更是讚揚一番,第二天便以此為由頭正式調她到大樓財務組任出納員。

她接到通知簡直不敢相信,直到問了又問,才高興得一宿沒睡著覺。

讓她第二天早八點準時報到的時間,在辦公大樓門口碰見了王肅。

王肅仍是像在良種站通往大樓的沙石路上那樣笑,那樣熱情:“薑婷婷,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在三樓。”

“王主任,什麼事?”

“你來吧,到辦公室再說。”

王肅再不瞧薑婷婷,扭頭便往大樓裏走。薑婷婷跟在身後。兩人一先一後登上三樓進了辦公室。

“薑婷婷,你坐--”王肅指指靠著牆中間有架小茶幾的兩個沙發,笑吟吟地說,“隨便,請坐。”

薑婷婷受寵若驚的樣子,站著不動:“王主任,站著行。”

“坐嘛,客氣啥,”王肅一再讓坐,薑婷婷才不好意思地過去坐了。

“王主任,您有什麼事?”薑婷婷瞧著王肅,膽怯地問。

王肅倒背起手來來回回,邁著小八字撇步,說:“薑婷婷,你進大樓當幹部,可是我親點的名呀。”

還是在沙石路上那樣笑吟吟,那樣瞧著薑婷婷,“點的名”三個字還是咬得那麼重。

“我一猜就是。”薑婷婷不像那次口吃,心卻跳得厲害,“謝謝王主任的關心!”

王肅拿出一副半真半假的神態:“感謝?怎麼個感謝法呀?”

這回,他不再提要感謝組織之類的話了。

“好好工作,一定不辜負組織上對我的關心和培養。”薑婷婷覺得這是最好的回答。

誰知,王肅卻說:“組織?個別談話不提組織。”

薑婷婷腦袋來得也很快:“不辜負王主任的培養。”

“好,那怎麼樣感謝法呀?”王肅那樣子,是要讓薑婷婷做出具體的回答。

“那--”薑婷婷腦袋一歪,媚笑著說:“給您買糖吃,買酒喝。”

王肅搖搖頭:“我最近胃口不好,不吃糖,不喝酒。”

王肅那樣認真,薑婷婷為難了,在她單純幼稚的心裏,感謝領導,除了好好工作,或買糖吃買酒喝外,再沒別的了。她皺皺眉頭,挖空心思搜腸刮肚地想,是啊,王主任對自己可真是太關心太厚愛了,親自點名讓我來場部文藝宣傳隊,又親自點名讓我進大樓機關當出納員,回避著王肅的眼光不好意思地說:“王主任,我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好了!”

“哈哈哈……”王肅這一笑,一個剛步入世塵的姑娘是摸不著頭腦的,“怎麼能不知怎麼感謝呢?!”

薑婷婷瞪大了美麗而天真的大眼睛:“王主任,是真的不知道。”

“應該知道嘛!”

薑婷婷的大腦像停止轉動,渾身像麻木了一樣,窘得實在無話可答:“你需要我做什麼,隻要能做到,一定把事情給領導辦好。”

“真的?”

“那還假了。”薑婷婷笑著回答,“隻要我能做到的。”

王肅回到了自己旋轉式的座椅上,那寬大的寫字台,那昂貴的沙發,在薑婷婷眼裏都是那樣的神威。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桌前。

“過來!”王肅笑吟吟地說,“到我跟前來。”

過去?有什麼事需要過去交代呢?她莫名其妙地瞧著王肅,笑紋那樣多,語言那樣甜,自從認識這位主任,是少有的;當然,見的次數也確實不多,也不過就是在連隊時他帶領檢查團到地裏檢查夏鋤大會戰,再就是來到場部後。但,他的聲音很熟,每年都要開幾次廣播動員大會,那嚴肅的聲音裏,令人想象不出,他還有這樣甜蜜的笑。

薑婷婷還在往前走著,王肅就一下子伸出胳膊把她摟到了懷裏。

她竟不知道反抗,當然也就沒有掙紮,直到王肅猥褻一番,又關上門把她強奸後,仍沒有反抗。當然,也難說這就是情願的,因為此時此刻在她心裏隻有一個概念:這是領導啊,是全場最大的領導啊!

事後回到宿舍,往炕上一躺,越覺越不是滋味。後來,王肅又讓人來找過,就借故再沒去,甚至不想再見他。但又怎麼可能呢?很快便在大樓門口走個對麵遇見王肅,薑婷婷十分不好意思,王肅卻還是那樣熱情,那樣笑,像根本沒什麼瓜葛似的。又遇過幾次,他還是那樣,而且非常關心地問有什麼困難沒有。漸漸,薑婷婷也就覺得自然了。

她打算把這事深深埋在心裏。

……

薑婷婷斷斷續續講完後,腦袋使勁倚在丁悅純的懷裏嗚嗚大哭起來,哭得那樣悲傷、那樣冤屈、那樣淒冷。

“他媽個×的,這個狡猾奸詐的老色狼!”丁悅純忍無可忍、無處發泄的樣子,使勁薅住自己一把頭發,久久不肯鬆開,隻是咬牙,喘粗氣。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才算清醒了一些,推推仍倚在自己懷裏痛哭的薑婷婷:“婷婷,婷婷,別哭,你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薑婷婷眼淚汪汪地慢慢抬起頭,“悅純,我對……不起……你……”

丁悅純雙手把著薑婷婷的肩頭,讓她抬起頭來:“婷婷,有件事和你商量商量怎麼樣?”

薑婷婷挑挑紅腫的眼皮:“你說……吧……”

“你能不能把剛才說的寫成材料?”

“幹什……麼?”薑婷婷臉上立刻閃出警覺的神色,“你要和我離婚?”

“這話說哪去了!”丁悅純把薑婷婷摟進懷裏,“咱們告這個狗日王八×的,要是不收拾收拾他,幹受著窩火氣,活得也不痛快!”

“不行吧?”薑婷婷仰起臉搖搖頭,“王大愣幹那麼多缺德事兒,被哄出三連的,都告不倒呢,何況王肅這麼大的官兒……”

“多大個官兒?別看著眼皮下這塊地方屬他大,一個農場小主任算個屁!咱們國家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王肅這麼大個芝麻官兒還不像河溝裏的小鯽瓜子魚似的呀,撒出網去哪一網不打幾個!”丁悅純卻不覺得王肅那麼神聖,鄙夷地說,“叫你說還沒人了呢,咱們先到省裏告,省裏告不贏就去北京,不告垮這個狗日的決不完事兒!”

“揚揚出去,我的臉往哪兒撂呀!”薑婷婷有點擔心。

“哎呀,叫我說呀,人活著不幹自欺欺人的事兒,不揚揚出去不也是那回事嗎?!咱們也不能為了怕丟麵子,讓王肅這個老鱉犢子逍遙法外呀!”丁悅純越講越激憤,有點按捺不住的樣子了。

薑婷婷看出丁悅純和她沒有外心,心裏也就踏實了一些,一想,可也是那麼回事,擦擦眼淚,擔心地說:“去年,我哥哥在市裏那場九二九武鬥時從旁邊路過,讓一個造反派頭頭抓住說是‘探子’,一拳打在太陽穴上死了。我爸爸告到市裏,市軍管會說調查;告到省裏、中央,都說調查調查一定處理,一定一定。一定到現在也沒個頭緒……”

這件事,丁悅純聽薑婷婷說過,氣憤之下產生過雄心勃勃的念頭:給毛主席寫信!毛主席知道此事,不會不管的,要是知道那些當官的這麼推托老百姓,說不定會批評他們一通。可是,又一想,我們的國家這麼大,毛主席老人家那麼忙,這麼點小事兒,能管得過來嗎?再說,給毛主席寫信,毛主席能不能收到還兩碼事呢。

丁悅純讓薑婷婷一說,有些泄氣。難道老百姓就幹瞪眼挨欺負嗎?

“你寫!”丁悅純翻身下地,掐著腰瞧了一陣子窗外,忽地轉過身來,一跺腳,拿定了主意,“婷婷,你寫!不出這口氣,別說你,我也咽不下去,日後悶在心裏想起來,窩囊也窩囊死了。他娘的,打不著魚攪和攪和水,也嚇他老東西一跳!”

薑婷婷坐起來,眼淚汪汪,神情格外緊張,向丁悅純探著身子說:“我寫了,你拿到了證據,可不能不要我了呀!”

“不能,那樣還叫人揍!”丁悅純一怕薑婷婷變卦不寫,二也給她吃個定心丸,心一橫把一個手指噙進嘴裏使勁一咬,隨著鮮血淋漓,他順手從抽屜裏拿出一遝子信箋,唰唰地寫了一行字:“動員婷婷告狀,永不變心!”

薑婷婷跳下炕製止:“我信了,不,不要這樣……”說著,急忙從衣架上的衣兜裏掏出潔白的手帕給他包紮。

丁悅純語氣堅定地說:“婷婷,你就放心好了,我要向鄭風華學習。做人嘛,要夠那一撇一捺,這窩囊事兒是你上當受騙,又不是你人品不咋的主動粘乎王肅,人都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