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春娣領著爸爸鑽進林裏,來到了奚大龍墓旁。
奚大龍生前的兩個春夏秋,不斷來給他栽下的紮根樹澆水、鬆土、施肥,樹長得格外粗實健壯,太陽當頭時,那撐開的樹傘能給墳墓遮上一大角蔭涼了,墳土上插著一把把被太陽曬蔫了的芍藥花、百合花和野菊花。可以看出,也是近一兩天有人來插的,其中除有奚春娣插獻的一把外,那些是竺阿妹、肖副連長和老伴、還有丁向東、李阿三等。他們都是默默來,默默去。
奚永昌默默地立在墓前,瞧著那塊一尺多高、半尺多寬的小墓碑上刻的“奚大龍烈士之墓”,悲痛和思念絞雜在一起,攪動著那不平靜的心海,眼睛又被淚水模糊了。
他自己也說不清,在上海一起工作過的許多同事、朋友、領導都說自己是個硬漢子,不知為什麼來到這北大荒土地上有這麼多淚水,見到久別的女兒流淚,在弟弟的墓前又是淚……
淚啊淚,不僅是痛苦的象征,還常常是激動、悲壯,甚至也有自豪和幸福的展示。
夕陽落進山後,暮靄彌漫了深邃的小興安嶺,一陣晚風忽然從田野吹來,山的綠海、田野的綠浪都簌簌地響了起來。
奚春娣看看天色已晚,領著爸爸朝連隊走去。
奚永昌走著走著,發現林邊上有座新墳,指指問:“春娣,這也是知青?”
“是,是咱上海知青,叫馬力。”
“怎麼去的?”
奚春娣回答:“春耕要結束的時候,連隊知青中鬧起了地方藩病,好嚇人喲,要不是貧協主席丁向東,死的人還要多!”
“噢--這麼厲害,”奚永昌想起了上海春節慰問團回去後和奚春娣在信中斷斷續續介紹過的一些情況,問:“丁主席就是養豬班那個班長吧?”
“是的。”
爺倆肩並肩,緩緩朝連隊走著。
“春娣,你在信裏對貧下中農的看法很不穩定,有些評價很不對勁兒。”奚永昌告誡女兒,“他們過激地批判知青,不能說他們是壞,那是出自一種對黨對毛主席樸素的階級感情,作為黨從舊社會苦難深淵中剛拯救出來的一代人,他們沒文化,封建意識濃,甚至有些愚昧落後的東西,那是正常的。即使這樣,也應該正確對待他們。他們身上有著我國勞動人民的許多許多優秀品質……從總體上全方位說,貧下中農對知識青年進行‘再教育’是有些困難,你給我的信中介紹的你們那些爭論,我讚同那個叫鄭風華的那些觀點,抽時間見見他。”
“行啊。”奚春娣高興地說,“還是鍾指導員在的時候,建議召開了一個知識青年獻計獻策、建設社會主義新農場座談會,鄭風華想起在平頂山發現露天煤,建議開辦小煤礦,得到了連隊和場部的讚同。他回到烏金市請來了老師傅,正開建小煤礦呢!據說今年冬天就能燒上他們開采的煤呢。”
“好樣的!”奚永昌讚揚道。
“不過,”奚春娣惋惜地說,“爸爸,也不知怎麼回事兒,調到場部的王連長,還有現在的張連長都不喜歡鄭風華……”她從鄭風華又講到鍾指導員受排擠,講得很激動。
奚永昌聽著聽著,受到了感染,相信女兒的講述會是準確的,不會不明是非,感到這些事情很怪,一下子聯想起在地頭上遇到的那個女知青問:“春娣,薅草落後的那個姑娘怎麼那麼多牢騷?”
“爸爸,你是不知道,事情攤到你身上會氣炸肺的!”奚春娣憤憤不平地說,“那姑娘叫廖潔,歌唱得好著呢,人長得倒是一般化,可是群眾買她的賬哇。每次登台演唱,掌聲都是呱呱地響個不停。又不是選妃子呢,群眾喜聞樂見就行唄,可是,場部就是不抽她。”
“這問題可得正確理解了,”奚永昌覺得女兒的情緒似乎有些偏激,說,“你們這兒好賴也是個縣團級單位,有好幾萬知青和幹部、家屬,成立宣傳隊挑選演員嘛,就是綜合各方麵條件。”
“爸爸,你怎麼也這麼說!”奚春娣有點不大高興地說,“人家廖潔搞聲樂,又不是跳舞,要那麼好身條幹什麼?再說,春播大會戰時場文藝宣傳隊到田間地頭巡回演出時我們看見了,有幾個姑娘臉蛋兒是挺漂亮,身條兒也挺美,跳的那舞蹈是個啥,哪有藝術細胞呀,腰直楞楞地簡直像個木頭橛子!”
“春娣--”奚永昌覺得春娣大概有偏愛廖潔的感情色彩,講的鍾指導員和鄭風華那些事情是有些道理,因為明情擺著,尤其和自己心理上的認識一致,在選演員這類事情上在沒鬧清情況前,不能慫恿剛走上工作崗位上的孩子處處和組織鬧對立情緒,語氣加重地說:“不要這麼牢牢騷騷的,組織上選人自有組織上的道理嘛!你說的那演員可能暫時不行,如果基本素質好,會提高很快。再說,她們選到場宣傳隊之前,又不是專職搞藝術的,哪能一下子就有那麼高水平呢!”他盡量想合情合理地解釋著。
“算了吧,爸爸!”奚春娣換成了武斷的口氣,“你別替他們打圓場了,你說說吧--明明是挑選演員,為什麼真當演員行的,比如我們連去的白玉蘭和薑婷婷吧,沒在宣傳隊幹幾天就抽到大樓辦公室去了?抽空你聽聽群眾的呼聲吧,那輿論嗡嗡的,說啥的都有!”
“啊?”奚永昌疑惑地問,“不能吧?”
奚春娣一口咬定:“都是鐵一樣的事實,怎麼不能呢……”
父女倆說著說著到了女知青宿舍大門口。
“爸爸,宿舍的女同胞們可能在擦身子,”奚春娣攔住爸爸,“我先進去看看,可以的話,你再進去。”
她話音剛落扭過頭,往宿舍裏剛邁開步,和莽莽撞撞急著往外來的郝玉傑撞了個滿懷。
“你瞧你!”奚春娣愣住後給了郝玉傑一拳,“怪不得大夥兒都叫你莽撞鬼,該挨修理了!”
“哎呀,還有那份心鬧,別閑言碎語的了!”郝玉傑急急火火地樣子,“出人命啦,大夥兒都在找人呢!”
“找人?”
“是!”
“誰?”
“薑婷婷唄!”
“薑婷婷怎麼啦?”
“哎呀,我也是糊拉巴塗,知道個囫圇半片兒。”郝玉傑神情很緊張地說,“聽說小兩口新婚之夜鬧翻了,今天一早薑婷婷拎著繩子跑了,到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奚永昌緊邁上一步,問:“大概有個去向沒有?”
“沒有,誰也沒看到,隻是丁悅純說拿著繩子跑了。”
奚春娣奈不住問:“丁悅純怎麼不攔住她,就看著她跑?!”
“鬼知道!”郝玉傑說,“張連長布置全連人馬撒開大網到處找呢。”
奚永昌著急地說:“春娣,快問問連長還有沒有沒人去的方向,咱們也去!”
“好吧!”奚春娣應聲朝連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