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急中應急(3 / 3)

“唉,簡直是亂套!”張連長跺跺腳,朝地邊走去,準備從第一個開始,從頭到尾檢查一遍撒播質量,順便強調強調。

張連長組織領導大會戰安排的質量速度監督官,可不像王大愣那樣每個排長都不拿壟,這裏隻有“哼哈二將”幹這差使。連隊花錢和生產生活費用也是這樣,食堂裏一口大缸鋦了三十多個疤鋦子,還不同意買新的。有人說他小家子氣,他認賬,但自有道理:那種認為“農場家大業大,浪費點人力物力沒啥”的思想和做法是辦不好國營農場的,文化大革命一開始,連隊機關幾名幹部在大批判會上聯係實際說他是資產階級的“管卡壓”,他表麵不吱聲,心裏生氣。

袁大炮和田野相配合,能看出,得到了張連長格外青睞,心裏像個小蜜糖罐撒上了一把糖,甜滋滋的,顯得威風和神氣了,就像過篩子一樣,邊橫著走邊撒眸耠溝合不合乎要求,麥種撒得勻不勻,覆土覆得深還是淺,發現不合要求的就毫不含糊,瞧著立即糾正。

要是不澇,這本是項很簡單的農活,現在可就費勁了,耠溝的人用鋤尖趟出一條小細溝後,合夥的另一個稀溜溜撒上麥種,等持鋤的隨即將耠起的土用鋤板覆上,最多再來這麼兩個小循環,鋤板鋤尖上就粘厚了泥,必須停下來用刮鋤板刮掉,然後再周而複始地耠溝、撒種、覆土,還要不時刮掉粘在鞋底上的大泥片子。

袁大炮毫不放鬆地檢查每一個環節。他正拎著鋤在人們的身後走著,撒眸著,突然發現哈腰耠溝的黃曉敏衣兜裏揣著一本高中數學課本,露著小半截子,隨著哈腰退步,往外一送鋤,又一耠溝,往外一躥一躥的,想起剛才田野的提議和張連長的同意覺得非常解氣:叫你這個大學迷白做美夢!要不是你這個臭顯自己有知識的家夥,還有那個做旁證加杠子的肖副連長,怎麼也喝不了那麼多碗涼水,這陣兒想起那幾乎溢出喉嚨的涼水還直倒胃呢。高興的是,不讓這些“大學迷”離開農場,這是自己積極捍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對參加秋後活學活用大會又是一個典型事例。

前不久,也就是張連長決定提拔袁大炮當副連長之前,把場廣播站的記者請了來,讓他好好宣傳宣傳袁大炮。記者問來嘮去,最後搖頭了,目前來看,當典型宣傳還頗有難度,如果從培養典型的角度還很有可為,政治思想、革命幹勁都不錯,但缺少像張曉紅樹成典型前“下井救牛犢”,發明“忠字饅頭”和“忠字牆”那樣活生生的事例。記者啟發他要用革命的思想去創造革命的行動,特別要注意創造像張曉紅那樣帶有故事性的事例。

袁大炮自言自語:對,這就是帶有創造性的事例!琢磨到這裏,瞧黃曉敏非常生氣地用鼻子“哼”了一聲,正想繼續朝前走去,發現黃曉敏哈下腰用當啷在腰帶上的刮鋤板刮泥時,兜裏的書一躥掉到身側的地上,竟一點也沒察覺,撒種的也沒在意。刮完後黃曉敏又繼續耠起撤籽的溝來。

袁大炮心想:其實這東西沒啥用了,連隊推薦不上去,還考個屁,但是,這玩意兒他當命根子似的,要是丟了,準像剜他心上的一塊肉一樣難受,對,調理調理他!想到這兒,等黃曉敏走遠了,悄悄走過去撿起來倏地往掖下一夾,拖著粘成泥餅餅的雙腳,邊向前走邊喊起來:“要保證質量啊,注意質量啊……”

那邊,傳來田野類似的呼喊。

袁大炮並不像給他起綽號的人描繪得那麼簡單:像個直炮筒子,別人裝炮他就放,也會正經後麵耍個小心眼兒,耍個小狡猾。他當個排長,掌握點小權力,記個工啦,分配個好活啦,也看人下菜碟,就像吃柿子專挑軟和的捏,除交人外也能抓一些人的二百五,因此,在連長麵前就顯得有群眾基礎又堅持原則,特別是很聽話,領導怎麼分配怎麼幹,決不走樣,是領導非常中意的接班人。袁大炮起初聽著有人喊大炮大炮的,非常反感。後來耍小聰明、耍小心眼子時倒又覺得這個綽號挺好,連長讓幹的有些自己覺得不地道的事兒,故意吵吵巴火,顯得那樣直來直去,心底坦然,這樣可以在隆隆的炮聲中耍小心眼兒,明炮後邊打暗炮,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夾著書暗暗思忖:這回,老子打個“暗炮”,讓你嚐嚐滋味。

“喂喂--前麵的注意啦!”張連長突然大聲喊:“播過的地方就不要再進去踩啦!”

袁大炮一聽,立即呼應:“誰要是進去踩,就讓他返工,不像話!”

雨雖然停了,太陽還一直沒有亮堂堂地露過臉,天空霧沼沼,混蒙蒙,伸出手來便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

大會戰的人馬隱現在這迷霧裏,任務壓著,幹一陣子後有的開始出汗了,臉上額上用手拭汗時留下了片片道道泥痕,已有不少人都變成了泥花臉。

看來,人們也不像張連長以為的那樣磨洋工,出工不出力。試想啊,農場的大會戰從春播到秋收一個接一個不說,每一個大會戰都要持續半個多月,天天像聽到抓特務的警報聲一樣軍事化,忽啦一下站成隊,一出工就像猛虎下山,那是很難做到的。

“同誌們,加把勁呀--”張連長大聲喊,“播到地頭休息的時候,咱們知青開個會,大家都不要走遠……”

細心的人便會發現,知青們再不像剛進場時那樣易於感情激動和爭強好勝了。那時候,隻要連長,哪怕是排長,隻要說一聲要開會,立刻會你問我我問你,打聽關心會議的內容,以積極的姿態參加或準備發言。那些大會戰中,連說一聲注意質量和速度,要抓典型,哪一個知青的心窩不像揣個小兔子在怦怦亂跳,很怕抓到自己,左注意右注意,生怕出點毛病。現在呢,不管你怎麼喊怎麼說,多數都是有一定之規,該怎麼的還怎麼的,再就好像看透了似的,什麼典型不典型,誰把誰咋的,不過如此而已。因此,張連長盡管喊他的,一個個不緊不慢,還真不是怠工,憑著潛在的主觀性、積極性和責任感,默默地完成著自己那份任務。

張連長和“哼哈二將”踅來轉去,沒抓住一個典型。

知青們一前一後很快播到了地頭,把鋤頭往地上一放,坐在鋤杠上,聽張連長講完階級鬥爭這動向那動向,便開始講要把返城風消滅在萌芽狀態,接著又批判動機不純的“大學迷”,講得坐成一片的知青們議論紛紛亂嗡成一團,他維持一下秩序後,便開始按照和“哼哈二將”商量的,把班排長集中到一起,開始群眾推薦……

知青們議論著散亂開來,有的去搭人牆廁所,有的也想方便方便,心想動彈腿打摽兒,覺得腰酸腿疼,不肯挪窩兒,繼續在鋤杠上幹坐著。

大夥兒都坐下的時候,黃曉敏就想借機會埋在人群裏翻翻書,一掏兜沒了,問誰誰不知道,正急得團團轉,發現披著棉襖起來要去解手的程流流兜裏揣本書,猛地躥上去掏出來嘩啦啦翻翻書頁,心裏上了好大一陣的火,呼地衝他撲去:“你小子真不是個東西,憑啥偷我的書?要看就借你看看,幹什麼這麼不道德?!”

“你小子紅口白牙說話講點兒衛生,誰偷你的書?”程流流氣得臉一下鐵青起來。

“誰偷我的書?”黃曉敏逼上一步,“說別人能對得起你?我的書沒長胳膊沒長腿兒,怎麼跑到你兜裏去了?這是事實吧?”

程流流眼珠子一瞪:“我壓根兒不知道,鬼他媽曉得書是怎麼到我兜裏的!”

“哎呀,”黃曉敏見程流流嘴強,不承認錯誤,更來勁了,“你昨晚在宿舍就要借我這本書,我說過幾天再借,你倒好,偷上了……”

程流流也想考大學,請教過黃曉敏幾道數學題,猜出他肯定會,硬說不會,借借他的書看看,他又不借,連裏名額有限,就兩個,你怕他考好把自己擠掉,他又怕你考好把他擠掉,形成了競爭的一對強手。在北京讀高中時,據說兩人曾是不相上下的優等生,如今各懷心腹事了。

“我看是你小子搞的鬼!”程流流忽然升起一個念頭,“把書揣進我的兜然後通上來給我弄個品質不好的罪名,好鼓動大夥兒不推薦我參加考試……

黃曉敏氣得猛呼出一口粗氣,抿抿嘴唇:“你小子賊喊捉賊……”說著拉住程流流到了排班長地頭推薦會跟前,直衝張連長:“張連長,他偷了我考大學的複習書!”邊說著邊晃晃手裏的書。

“張連長--”程流流使勁一掙鬆開黃曉敏的手辯解開了:“他栽贓陷害……”

“你們倆吵吵巴火兒的幹什麼玩意兒,還有沒有點兒組織性紀律性了?”袁大炮從坐著的鋤杠上站起來,“這是在開班排長會議呢!”他轉臉向張連長建議:“張連長,我認為,他倆就是剛才你講的那種動機不純的‘大學迷’,像這樣的幹脆就不能推薦!”

張連長當即表示讚同:“我同意!”

“張連長,憑什麼……”

黃曉敏和程流流剛張口要爭辯,被張連長厲聲喝走了。

群眾推薦按事先的商量,順利地開始了。

袁大炮瞧著嘴巴噘得老高老高吵開了的黃曉敏和程流流,心裏暗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