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急中應急(2 / 3)

“張連長,”田野受寵得意,又分析出了階級鬥爭的另一新動向,“還有一種苗頭,就是社會上刮起了一股幹擾知識青年紮根農村幹革命的返城風!”

張連長對這一點不以為然:“在場部開會時聽王肅主任講了,有的農場知青鼓搗返城,咱們這裏還沒聽說有這種動向。”

“不對不對,”袁大炮接過話,“張連長你消息閉塞,田排長提的這事兒,我們宿舍裏有動向,忘了向你彙報了。我弄不太準,聽說是李晉那幾個逃跑分子不知從哪弄來的消息,有幾個人嘀嘀咕咕在嘮扯這事兒,一見我注意聽就不說了,或者到外邊嗆嗆去了。”

“李晉這幾個人真是難纏!”張連長說:“不過上次場部開連長會也說了,返城這事有說法,是有條件的,主要是有嚴重疾病喪失勞動能力的。咱們不鬆口,誰想返也沒轍!”

“那可不行!”田野說:“上麵有說法的事兒,要是硬卡著顯得不盡人情,必須想個辦法。”

張連長問:“什麼辦法?”

“唉--辦法不有的是!”田野說,“我聽說咱們連隊想辦返城的知青,屬於‘家變’和‘困退’這樣的比較多,真正喪失勞動能力的沒幾個,我看這樣,咱們活學活用毛主席‘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這一偉大指示,可以靈活一些,為了捍衛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這場革命運動,那些在城裏失去子女困難的家庭,可以到農場來安家落戶,咱們歡迎,也就是安排個房唄!”

“可是,咱們連隊房子不多呀!”袁大炮為難地說。

“房子還不是人蓋的--”田野自有主意,“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琢磨這是一條堵住一部分的返城路,我這麼想,你要真讓他們家搬來,他們就不來了,別說上海、北京、省城的,恐怕烏金市的也不願來呀。要不上邊怎麼老說要消滅三大差別哩,就有工農差別這一條呢,農村就是農村,怎麼也不如城市……”

張連長點點頭:“有道理!”

“這一條路堵住,那條就好辦了,”田野的談吐和工作,過去隻是給張連長潑辣的印象,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有思想,“那些病啊殘啊的,隻要確確實實就放,留在這兒幹啥,累贅不說,還影響士氣!”

“倒也是個招兒,既減輕了咱農場的負擔,又滿足了病退知青的要求,落實了上級關於返城問題的指示,又不會怎麼擾亂人心,好--就這麼辦。”張連長說著,一抬頭,發現知青們倆人一夥又耠溝又撒種,已經播出去挺遠,催促“哼哈二將”說:“你倆快去檢查一下,把住質量關,播種不像割地鏟地,割好鏟壞像禿腦瓜上的虱子明擺著,有些調皮搗蛋的,耠道溝撒不撒種看不出,按沒按量撒也看不出,就得瞪大眼珠子勤撒眸點兒!”

“是!”隨著袁大炮應聲,田野也轉身走了。

大夥兒都倒退著耠溝,撒籽兒前進,他們不走播完的土地,很快繞到人們的背後,東一聲,西一聲地呼喊起來:

“保證速度注意質量哇!”

“要播全播勻,爭取一次保全苗!”

“誰要投機取巧,咱們可要抓破壞‘抓革命促生產’的典型!”

……

張連長聽著瞧著,覺得這兩個排長行是行,還從來沒覺得這麼有勇有謀有水平,因此越發覺得為了提拔袁大炮和肖副連長那頓爭吵有些憋氣,不過,王肅總是把氣給出了,恨不能馬上就宣布袁大炮是副連長,可是,王肅有言在先,隻好等等。心裏嘀咕:看來,腦袋長在別人脖子上對了,別人能給撐腰,上級領導讓咋幹就咋幹沒錯,不信那勁兒,胳膊能擰過大腿?!這回呀,不光提拔袁大炮,還要找王肅提拔田野呢,非氣氣你肖副連長不可,看誰能別過誰……

“張--連--長--”

他正得意呢,忽聽左側有人呼喊,側臉一看,原來是曾因逃跑要回家過春節被抓回來的那個小不點兒。他拎著鋤走了上來。

“張連長,聽說大會戰期間領導辦公在田間,可真帶勁兒!”小不點兒笑著遞上一張表和一張診斷書,“程子娟實在是個大病包子,自打回來也沒上班,有回田排長和她說逃跑的事兒讓她大會做檢討,嚇屁了,病更厲害了。我到場部給她問了,說這種情況符合返城條件,這是她的診斷書,你簽個字吧?”

“你--”張連長問。“她自己不來你給操扯這事兒幹什麼?什麼關係?”連隊裏搞成對象的知青,他基本知道,還從沒聽人說過這小不點兒有對象。

“喲,你不知道呀?張連長,可真官僚--”小不點兒半開玩笑地說:“我姨表姐呀!她病那樣,我不管誰管!”要是王大愣,小不點兒是不敢開這玩笑、耍這口氣的,對這位張連長就不那麼在乎了,一是由於逃跑挨他一頓抓,二是程子娟糧票的事兒,就是扣著不給,在心裏失去了敬重,還有一點就是覺得這張連長“階級鬥爭、階級鬥爭”的瞎吵吵,不像王大愣動實的,來真的,也不可能把誰咋的。

剛才田野一說返城的事兒,張連長心裏就想起了程子娟,覺得連隊也就這麼一個,本來她逃跑回來要請示場部後批判批判,見她整天躺在炕上病病快快,仔細問過,說是有嚴重的胃病不說,還有膀胱炎,睡覺有尿炕症,已經引起了女知青宿舍裏的反感。

張連長沒接返城申請表和診斷書:“快去播種,等大會戰完了再說吧!”

“張連長啊,你就行行--”他剛要說行行好,覺得不對味,忙改口,“你就關心關心群眾吧!”

“別羅嗦了!”張連長搖晃著手,“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都火燒眉毛啦,種不上麥子,喝西北風呀!”

“張--連--長--”

突然間,一聲急促而大聲的呼喊順風傳來。

張連長尋聲看時,見跟車裝卸麥種的馬廣地從大道上剛停穩的汽車上跳下來,正呼呼地朝這邊跑:“不好啦!不……好……啦……”他跑得張口氣喘,上氣不接下氣。

“幹什麼吵吵巴火大驚小怪的!”張連長雖少階級鬥爭的敏感,聽說過馬廣地有些古咚心眼辦過不少古咚事兒,有所警惕。

“程……子娟……她……”

“她怎麼啦?”

馬廣地大喘大呼幾口氣,煞有介事地說:“程子娟……她胃……胃出血了!”

張連長追問:“你見到了?”

“我沒看見,”馬廣地平穩了一些,“咱連隊小醫院大夫急急火火地跑到種子庫,求我給你捎個條兒,說是請示你要用趟大解放送場部醫院……”說著,將手裏攥的條兒往張連長手裏遞。

張連長接過一看,是小醫院大夫的字條,答應也很痛快:“好,你告訴張小康跑一趟,就說我說的,讓送飯的膠輪拖拉機先送種子。”

“張連長--”馬廣地指指他手裏的字條,“你得簽個字呀,空口無憑,要不,大解放和大膠輪駕駛員怎麼能聽我的傳話呢。”

馬廣地知道張連長身上很少揣筆,掏出來遞了上去。

這時,一旁的小不點兒一直默默無語地聽著,瞧著張連長在條上簽了字,忙遞上那張申請返城登記表:“張連長,你看,這情況不明擺著嘛,程子娟返城的事兒,你就簽個字吧!其實,是讓咱連隊少個累贅,你何樂而不為呢?”

“唉--”張連長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接過申請返城登記表,在連隊意見一欄裏簽上了個“同意”的字樣,遞給小不點兒,“讓政工幹事蓋個章。”

小不點兒瞧著張連長:“公章帶來了吧?”

“嗯。”

“喲,連隊幹部真是辦公在田間呀!”

“喂--”張連長喊住撒開腿的小不點兒囑咐:“等到地頭休息時再找,快去播你的種。”

“是!”小不點兒神采飛揚地跑了。

他瞧著馬廣地朝大道跑去的身影,心裏嘀咕:這小子鬼道道真多,是他媽有尿!

原來,程子娟到小醫院看病吐血是馬廣地教給她如何做,如何要求去場部,按照設想果真導演成了。起初,程子娟和小不點兒有點膽突突的,擔心這火燒眉毛的關鍵時刻,弄不好辦砸了鍋搞夾生了,馬廣地卻一揚脖兒:“嘿,就是忙中急中取巧呢!”程子娟當初拿定主意要裝病返城,可是到了幹起這一樁樁弄虛作假來,又覺得理虧昧良心了,有些縮頭縮腦,猶猶豫豫起來。馬廣地更是振振有詞:咱李晉大哥講話了,這叫什麼獲得自由“藝術”,有些不該辦的事,當官的逼著咱幹了,咱就不會繞著彎子再轉回去?!你這程子娟要是不回去,你那老媽媽誰能細心細意地照顧,嘿,撒謊不好,看跟誰撒,看為什麼事兒撒!一句話,說得小不點兒和程子娟都堅定了信心。

“唉--”張連長瞧一眼跑走的馬廣地,又瞧一眼跑走的小不點兒,心裏嘀咕,“當這麼幾天大連長,這亂七八糟的事兒都讓我攤上了,什麼‘返城’,什麼‘工農兵上大學,的,又要讓知青紮根,又要搞返城,也不知上頭怎麼尋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