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來組稿,張連長給他好幾天假呢!”
竺阿妹覺得梁玉英對丁悅純有點偏激:“給你時間你能寫出來呀?”
“能,”梁玉英毫不含糊,“那有什麼了不起的,那篇文章我看了,好像那裏許多話我都在哪兒見過,你沒聽人家說嗎?現在寫文章是小報抄大報,大報抄梁效
竺阿妹問:“梁玉英,你對丁悅純哪來的這麼大的火?”
“他總欺負薑婷婷,倆人出去壓馬路,動不動就把薑婷婷給熊哭了!”
“嘿,”白玉蘭笑笑,“像你知道似的!”
“當然了!”梁玉英壓低嗓門兒,講起了丁悅純熊薑婷婷的事:“那家夥才小心眼兒,像針鼻兒那麼大點兒,我看就是看故事書看的,把腸子看花花了。哪個男生要是和薑婷婷單獨嘮嘮喀兒,他就像廟裏的佛爺來了神兒,把薑婷婷找個地方刨根問底。上星期天,宣傳隊排練累了,放假一下午,有個男生說四連小商店來了好貨,讓誰和他去誰也不去,圈弄來圈弄去,把薑婷婷圈弄去了。其實呢,薑婷婷自己啥也不買,惦著給丁悅純買頂帽子。到了四連商店,還真有質量不錯的棉帽子,就買回來一頂,這個丁悅純得到帽子以後,知道是和宣傳隊一個男生去的,那個刨根問底呀,把薑婷婷摳得半夜哭著回來的。我明白以後,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他,挖苦他幾句,他呲個牙嘿嘿直笑,扁屁不放。你說把我氣的呀,後來,讓我告訴了肖連長,肖連長把他找去熊了個癟茄子色……”她說到這兒,似乎又來了氣:“白玉蘭,你說有這樣的嗎?!聽說前幾天就鼓搗薑婷婷跑回去結婚,薑婷婷正排節目,沒了主意,我就告訴她:說什麼也不能跟他回去偷著結婚,要結,等著光明正大了。他這是一賭氣,跑了!”
“這個丁悅純還變得這麼有意思?”白玉蘭說。
“哎--”梁玉英說,“和薑婷婷搞上這個對象以後,神道道的,就怕那個薑婷婷怎的了似的!”
“你可別說,我在連隊的時候和薑婷婷處過幾次事,她是沒啥主意,這樣也挺好!”白玉蘭說。
“挺好什麼挺好,能趕上鄭風華半拉?!”梁玉英氣嘟嘟地說:“我看呀,丁悅純這個家夥呀--給他插上根尾巴就是頭驢!咱話說這兒,將來薑婷婷說不定怎麼受他的氣呢?”她停停說:“白玉蘭,薑婷婷文文雅雅,將來準是個賢妻良母,姓丁的那小子要是欺負她,我就鼓搗薑婷婷和他吹燈拔蠟!”
“別的,”白玉蘭脫掉棉褲進了被窩,“人各有誌嘛……”
不知怎麼,她心底隱隱升起一絲傷感,這傷感模模糊糊,混混漿漿,到底是為什麼,連自己也說不清。她補充了一句:“不過我覺得丁悅純還挺像個男子漢,有點個性兒!”
“玉蘭姐,你可別捧他了,狗屁個性!”梁玉英有點瞧不起他,“他那樣小心眼兒的,算是男子漢?要是男的都那樣,成天小心眼巴啦的,不亂了套,好啦--那就得分成男人國和女人國!”
“睡覺吧,”白玉蘭笑笑,開始脫上衣,“現在閉燈也沒個準點了?”
梁玉英說:“大約莫九點來鍾。”
“剛來那年可是九點準拉線呀,”白玉蘭問,“早晨出不出操了?”
“出啥操,一天累個賊死,都起不來,”梁玉英說,“你回城那年冬天,解放軍來給搞了兩個月的軍訓,像模像樣地出早操,堅持了不到半年。春播的時候還湊合,夏鋤大會戰一開始,就都隨便了。”
“有點累了,睡覺吧!”白玉蘭把上衣和褲子都壓在被上,鑽進了被窩兒。
“好!我閉燈。”她跳下炕,“叭嗒”一聲拉滅了燈。
白玉蘭發現,那年那種半軍事化的生活秩序已經基本打破了。那時候,隻要九點一到排長閉了燈,就誰也不說話,安安穩穩就寢了。現在是不閉燈的時候,該睡的早已蒙頭進了夢鄉;現在閉燈了,該嘀咕的照樣不耽誤。而排長也不像那時候那樣叫真了,誰要是到點不睡覺,點著名批評,早晨不起床呢,幾乎要拎著耳朵從被窩裏往外拽。
其實,這倒正常--這才是真正的農場職工化。
她一進被窩躺下,雖然穿著線衣線褲,從炕麵上滲過來的熱乎乎的暖氣立刻沁遍全身,什麼寒冷、疲勞、苦悶、想家,仿佛統統都能一蕩而空。冬日,剛就寢的熱被窩筒兒,是知青們最美、最愜意、最溫暖的小天堂。
這知青大宿舍,每天坐更當值日生的知青都把炕燒得很熱,甚至發燙。每個宿舍都有幾名知青,那鋪位靠灶眼的,把被都燙得黃乎乎的,有點糊了。盡管室內涼風嗖嗖,隻要一進被窩,把頭一倚,就一點涼意也感覺不到了。可是到了後半夜,隻要一掀被窩,立刻寒氣襲人,就是穿著厚厚的襯衣襯褲,即使在屋內馬桶裏撒泡尿的工夫,體質差一點的,也會凍得直打哆嗦。所以,一到這交九後的大冬天,知青們幾乎都養成了早晨睡懶覺的習慣,不到開飯不起床!有的半夜小解,也是不到憋得不得已不下炕,有的晚上這頓飯不喝開水不喝稀粥,有的寧肯憋得迷迷登登睡不實成,翻來覆去直倒個兒,也不肯掀開被窩下地,有人說,這叫練憋功。
啊,北大荒的嚴冬啊,嚴冬裏的北大荒啊,冰雪野外--宿舍空間--小小被窩,形成了溫差懸殊的三個世界。隻有被窩這個小小的世界,格外受知識青年們的青睞和寵愛,不知誰編了一支歌,叫“誰不說俺被窩兒好呀,得兒呀依喲”,讓張連長知道後,好一頓批判,說這叫貪圖享受安樂窩。
白玉蘭躺在熱被窩裏,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睛,還一時不能很快入睡。
大煙泡時而卷著雪沙吹打著門窗,發出叭啦叭啦的聲音,和熟睡聲、輕輕的呼嚕聲和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支北大荒獨特的小夜曲。
這小夜曲,這宿舍裏的變化,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從在縣城火車站一下火車,遇上張連長帶領袁大炮等民兵抓“逃犯”,到搭乘大解放,在肖連長家做客,丁向東一次送雞蛋,又一次送豆包,直到進了變化這麼大的大宿舍……又一幕幕地在她腦際浮現出來。
她輕輕翻了個身,忽聽門口傳來客套的道謝聲,接著就聽見輕輕拉門和躡手躡腳的腳步聲在屋裏響起,聲音又很快在自己身旁停止,接著就是脫鞋、脫衣進被窩聲。
“薑婷婷--”白玉蘭轉過身,輕輕地喊了一聲。
“喲--白玉蘭!”薑婷婷聲音很響,“你……”
白玉蘭急忙伸出手捂住她的嘴,聲音很輕:“噓--,別把大夥兒吵醒了!”
兩個人傾斜著身子躺著,臉貼著臉,像蚊子哼哼似的交談起來:
“今晚回來的?”
“嗯,”白玉蘭問:“剛排練完?”
……
寒暄幾句,白玉蘭把嘴貼到薑婷婷的耳朵上,悄悄地說:“我在車站碰上丁悅純了,讓我告訴你,李晉約他跑回家過年,說你正在排練,正好有去縣裏的車,沒來得及和你商量,讓我告訴你,他到家就給你來信,你要是有事就給他寫信……”
“他的原話?”
“嗯哪。”
……
薑婷婷今晚排練得沒有精神頭,主要是和丁悅純鬧了點兒不愉快之後,一直沒緩過勁來。她聽說丁悅純逃跑回家,以為是還在和自己慪氣,心裏空蕩蕩不是滋味,白玉蘭一說,心裏頓時踏實了許多。
倆人又談了一陣子,才各自睡去。
薑婷婷這窈窕俏麗的姑娘,丁悅純先入為主得到她的愛以後,盡管像梁玉英說的,沒少鬧不愉快,甚至哭過多少回,眼睛還紅腫過,可她就沒有和丁悅純吹的意思,有的人在薑婷婷麵前獻殷勤,想找縫下蛆撬行,薑婷婷絲毫不動心--即使讓丁悅純連摳帶訓弄得哭得紅腫了眼睛。
李晉有句俏皮喀叫作: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