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 言誌(1 / 3)

這首詩是祥興二年四月作者在廣州即將被元軍押送北上時寫的。厓山海戰後,元軍回到廣州,文天祥將被押送北上。此時,對作者來說,一切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身陷羅網,就要遠離故國,複興理想全然成空,能做的隻有以死報國了。詩以“言誌”為題,所言“誌”即是“求仁得仁”、“取義從容”、“以身殉道”。體現了作者視死如歸的英雄胸懷。

九垠化為魅,億醜俘為虜

既不能變姓名卒於吳,又不能髡箝奴於魯。

遠引不如四皓翁,高蹈不如仲連父。

冥鴻墮亞繳,長鯨陷網罟。

燕上下爭誰何,螻蟻等閑相爾汝。

狼藉山河歲雲杪,飄零海角春重暮。

百年落落生涯盡,萬裏遙遙行役苦。

我生不辰逢百罹,求仁得仁尚何語?

一死鴻毛或泰山,之輕之重安所處!

婦女低頭守巾幗,男兒嚼齒吞刀鋸。

殺身慷慨猶易勉,取義從容未輕許。

仁人誌士所植立,橫絕地維屹天柱。

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

素王不作《春秋》廢,獸蹄鳥跡交中土。

閏位適在三七間,禮樂終當屬真主。

李陵衛律罪通天,遺臭至今使人吐。

種瓜東門不可得,暴骨匈奴固其所。

平生讀書為誰事?臨難何憂複何懼。

己矣夫!易簀不必如曾參,結纓猶當效子路。

九垠化為魅,億醜俘為虜——垠(yín):邊際。九垠在這裏指全國土地。《爾雅·釋地》:“九天之際曰九垠。”魅:鬼魅,怪物。這裏指元軍占領了趙宋國土。醜:眾。《詩經·小雅·吉日》:“升彼大阜,從其群醜。”這兩句是說:遼闊的山河被元軍占領,億萬同胞成為元軍的俘虜。

既不能變姓名卒於吳,又不能髡箝奴於魯——“既不能”句:《漢書·梅福傳》:“漢時壽春(今安徽壽縣)人梅福,為南昌尉,多次上書論事。後王莽專權,他棄妻子而遁去;其後,有人見梅福在會稽,已改變姓名,為吳市門的守門卒。”“又不能”句:《史記·季布列傳》:“劉邦緝捕季布,季布逃匿,自己加以髡箝之刑,化裝為受過刑的人,並賣身給魯地朱家為奴,以為躲避之計。”季布:參看《高沙道中》“季布走在魯”句注釋。髡(kūn):古代剃去頭發的刑罰。箝(qián):古代以鐵夾頸的刑罰。這兩句是說:我不能像漢代梅福一樣改名變姓去隱藏,又不能像季布一樣削發帶枷想方設法去躲避。

遠引不如四皓翁,高蹈不如仲連父——遠引:遠遠地退避。引:退,退隱。四皓:漢高祖時隱居在陝西南部商山的四位老人東園公、綺裏季、夏黃公、(lù)裏先生。皓:老人。李白《金陵歌送別範宣》:“送爾長江萬裏心,他年來訪南山皓。”高蹈:指隱居。仲連父:即魯仲連。戰國時人,高蹈不仕,喜為人排難解憂。齊王攻下聊城,要給他封官,他便逃隱到海上。父(fǔ):同“甫”,古代對男子的美稱。這兩句是說:我比不上漢時商山的四皓,他們可以遠遠地退避隱居;我也比不上魯仲連,他功成身退。

冥鴻墮矰繳,長鯨陷網罟——冥鴻:高飛的鴻雁。多用來比喻高才之士或隱居的人。這裏作者自比。矰繳(zēnɡzhuó):係著絲繩的短箭。網罟(ɡǔ):捕魚的工具。此句中的“長鯨”也是作者自比。這兩句是說:高飛的大雁被射落掉下來,氣吞江海的鯨魚被魚網捕得。

仞燕上下爭誰何,螻蟻等閑相爾汝——仞燕:仞雀和燕子,它們都是小鳥。爭誰何:爭辯。諷刺比它們飛得高的大雁。這句是承接上句中的“冥鴻”而言,隱括了《莊子·逍遙遊》中的意思:大鵬展翅九萬裏,“尺仞笑之曰:‘彼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這裏作者以冥鴻喻自己的誌節,以仞燕比喻目光短淺、以成敗論人的庸俗之徒。螻蟻:螻蛄和螞蟻,它們都是小蟲。等閑:隨便。相爾汝:被輕賤的意思。爾汝:古代尊長對幼者以“爾汝”相稱。引申為輕賤之稱。《魏書·陳奇傳》:“嚐眾辱奇,或爾汝之,或指為小人。”這句是承接上句中“長鯨”而言,隱括了《戰國策·齊策》中的意思:“君不聞海大魚乎?網不能止,鉤不能牽;蕩而失水,則螻蟻得意焉。”這裏作者以長鯨自比,以螻蟻比喻輕侮他的元統治者。這兩句是說:高飛的大雁被射下來,仞雀和燕子就上跳下躥,說長道短;鯨魚陷身魚網,連螻蛄和螞蟻也隨隨便便地輕視它。

狼藉山河歲雲杪,飄零海角春重暮——狼藉:雜亂的樣子。歲雲杪(miǎo):年終,歲末。這裏指大宋江山氣數已盡。雲:語助詞。杪:末尾。這兩句是說:山河破碎,宋王朝走到了盡頭;我飄零天涯海角,如今又是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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