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光陰 (三 下)
見到馬躍變成這般頹廢摸樣,一眾讀書人愈發覺得心裏過意不去,居然暫且忘記了先前的分歧,跟著進了屋,七嘴八舌地攜手開解起新到的將軍大人來。
他們涉世都不算深,又怎可能猜得到此刻馬躍正在想什麼?翻來覆去,不過是說些“且放寬心”、“考試其實也很容易”、“國家正值用人之際,節度使府不會太難為您老”、“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諸如此類的話。到最後非但未能讓馬躍感到撥雲見日,反而把他們自己也說得滿臉愁容了。
馬躍被說得頭皮發緊,卻知道大夥都是為了自己好,不願再繼續這個不開心的話題,笑了笑,低聲說道:“反正馬某人已經來了,總不能什麼都沒幹就掉頭回去。隻是對這裏的情況不是很熟,還請幾位不吝指點一二!”
“好說,好說,將軍大人盡管放心。你老但有所問,我等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眾讀書人拱拱手,信誓旦旦地保證。
“如此,就多謝諸君了。馬某身上此刻還有些閑銅,不如咱們出去找個幹淨地方,隨便喝上幾杯暖暖身子!”畢竟在官場混跡多年,馬躍為人處世的圓潤程度遠非眾書生可比,立刻提議,由自己做東,一起到外邊用餐。
“初次見麵,哪好讓將軍出錢請客!”
“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怎值得讓大人破費?!”眾人齊齊搖頭,嘴角邊緣,卻依稀露出了幾絲亮晶晶的光澤。想必是行囊羞澀,肚子裏寡得狠了。
“幾位兄弟不必客氣,我等一見如故,出去吃幾盞淡酒算得上什麼?!”馬躍張開胳膊,半推半拉,將眾人帶出了驛館,在街上找了個尚在營業的酒樓,快步走了進去。
眾人半推半就地跟著,找了個二樓的雅間入座。不一會兒,小兒端上來招牌菜和酒水,馬躍起身替大夥把盞,眾人拱手致謝,推推讓讓間,賓主雙方便喝了個眼花耳熱。
酒喝到了興上,有些先前不願意說的話,便都能隨便說了。馬躍下意識地一打聽,原來安西軍節度使行轅的那名小吏,還真的不是在刻意刁難自己。先前已經有好幾個頭上頂著三品大將軍頭銜的老家夥,因為受不了要和白丁們一道參加考試之辱,拿了節度使行轅饋贈的盤纏,灰溜溜地奔向了蜀中。還有兩名李氏皇族的王爺,本想著借助安西軍的勢力,謀一些分外之舉。也是連王節度的麵兒都沒機會見到,就被兵馬使趙懷旭給打發了。
“那幫家夥一天仗都沒打過,隻是憑著祖上的餘蔭,才混了個將軍的散銜,也敢厚著臉皮到安西軍中來指手畫腳。王節度對他們算客氣了,要是換了我,連盤纏都不給,直接命人拿棍子打出去!”
“王爺又怎麼著?要是隨便一個王爺跑過來,都能調動兵馬的話,安西軍根本不用孫孝哲來打,自己就把自己給折騰散架了!”
對於王洵以考試手段選拔人才的舉動,眾書生打心眼裏讚同。雖然他們未必都能順利過關,至少,這種選拔手段體現了一種表麵上的公平,不會因為他們出身寒微,就封閉了他們上進的通道。
“這安西軍之所以能打,就是因為裏邊混飯吃的人少。如果把朝廷的賦閑官員不管好壞,都一股腦地塞進來,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摸樣!”
“就是。如今朝廷封下的將軍多得像牛毛,誰知道哪個有真本事,哪個是濫竽充數?!對不住,我不是說您老,您老這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有人不小心說漏了嘴,衝著馬躍拱拱手,笑著賠罪。
“不妨,不妨。”馬躍笑著擺手,心中對考試的抵觸情緒,不知不覺間就小了許多。如果節度使行轅真的能做到唯才是舉的話,自己受到的這點委屈倒也不算什麼。就怕這裏也跟朝廷當年的做法一樣,徒有一個科舉的架子,真正能成為官場通行憑證的,卻依舊是門第和人脈。
“您老參加考試之前,會有專人來為您老登記名姓。您老屆時一定記得把自己的履曆介紹清楚。最好把參加過哪場大戰,立過什麼功勞,都逐一羅列出來。”見馬躍如此好說話,田姓國字臉立刻起了幫助他的念頭,笑著叮囑。
“此話怎講?”馬躍立刻接過話茬,笑著追問。
“嗨,我也是瞎琢磨出來的。我剛到這裏的時候,曾經親眼看到兩名品級跟您差不多的將軍,還沒等參加考試,就被王節度的人給禮聘了去。據說就是因為他們過去在哥舒翰大將軍麾下打過仗,有切切實實的戰功!”國字臉抿了口酒,笑著向馬躍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