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門村的人很討厭烏鴉,甚至超過對老鼠的厭惡。”我故意將丌官素菁的記憶說成自己的,“六哥你可能不記得了,小時候我們和村裏的孩子們烤過很多烏鴉,大人不阻止幹這種事。有次為了烤烏鴉,九傾差點把大宅過冬的幹柴垛全給燒光了。”
“是記不起來了,”南城六坤對我講起封門村的往事,似乎都挺有興趣的,“你可記得烏鴉好吃嗎?”
我苦笑著搖頭:“九傾他老留給我吃……他以為我愛吃,而且我身體一直不好。”
“烏鴉肉很柴的,聽說能治病,但味道真是比山野雞差多了。”
南城六坤眉頭輕挑,手從方向盤上一撤,淡笑而語:“那敢情好,今晚就是請你吃山野雞!”
車站在一家裝修挺俗套的山味食館前,紅彤彤的紅布燈籠高掛門楣,梁下懸滿尖頭朝天椒,門口還立兩個笑容可掬的花瓷娃。
我知道現代的城裏人喜歡裝點出些山村氣息以襯他們所售的商品,但通常在正宗的山人眼裏,有點像拿著家蒜充野蔥,一股對不上號的怪模怪樣。
沒想到這毛病早在百年前的民國初就有了。
進門就知道六哥在忽悠人,請吃飯的顯然不是他。
紅綠夾襖的女服務生把我們徑直帶進一小包廂,裏麵坐著一個清瘦老男人,發如雪眉砌霜,長手長腳背駝得厲害,像隻畸形的甲殼類昆蟲。
他一見南城六坤就眉開顏笑的,伸過枯幹的手要相握。
“又遲半個時辰,先要罰上兩杯!”
“別、別喝酒,開車來的,沒見我身邊還帶著女孩嗎?”南城六坤跟他打招呼,一邊將我安置到自己身邊的座位上。
這個清瘦……嗯,正確的形容應該是骨瘦如柴的老男人側過臉,看了看我。
我卻嚇了一跳,差點脫口而出。
墓尐子老伯?!跟百年後相比,他現在怎麼更為老朽和憔悴。
“她是?”墓尐子問的是南城六坤。
南城六坤點頭,淡淡應道:“她是。”
我見他們跟接暗號似的不由想笑:其實我不是,六哥大爺你們都猜錯了。
墓尐子意味深長地對我笑,還伸過手來:“丌官小姐,鄙人墓尐子,與南城家已是好久的老朋友。我這種老怪不太會說話,小姐您多擔待。”
我連忙舉手回握,不敢將眼裏的熟識透露給他。
南城六坤聽這話就樂,輕捶這男人一拳:“別亂說話,老蟲子,別把素菁給嚇著了,她現在可是我的性命所係。”
墓尐子神情複雜地瞅了他一眼,然後不再跟我多話。
看來六坤的確是帶我來蹭飯的,他們點了女孩才喝的甜酒釀,另外有肉有湯地擺了一小桌,讓我獨自坐一邊隨便吃。
一男一老蟲子泡壺茶坐到另一邊對飲,腦袋不時湊一塊兒,輕聲輕氣聲調緩慢,而我竟隻能聽懂一半。
先是他們似乎在激烈討論關於南城祖墓的事。墓尐子一臉激忿填膺,南城六坤則顯而易見的漫不經心,而他的老朋友顯然不滿他這種腔調,於是對話很快演變為一種類似爭執的交流,直至雙方嘴裏吐出的語調開始變為念咒般的疾音。
古怪的音調從耳際飛速滑過,抓不住幾個能單獨聽清的詞。
不知道這算是在防著我交流一些秘密呢,還是在用一種更暢快的方式各抒已見。其實我對他們的交流基本不感興趣,更令我意興闌珊的是這店裏的野雞肉一股子用調料醃漬過頭的香料味,毫無鮮美可言。
虧我還覺得百年前應該不存在味精和添加劑的菜肴,至少能吃到一些原汁原鮮。
等筷子停罷,他們也差不多咕嚕完事。
南城六坤心不在焉的淺笑漣漣,而墓尐子顯一臉不怎麼甘心的憋屈樣,他連吞三口茶,對著南城六坤使勁鼓腮吹胡須,然而這似乎並沒有什麼用。
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終於又開始說人話。
“考驗見識的時間到了,老蟲子,你說是什麼東西?”南城六坤掏出我剛才畫的紙片遞給了墓尐子老伯。
“浮屠菩提紋作用過的痕跡。”墓尐子瞄了眼,隨口就答,“看這串咒紋灼痕,段數還頗高。”
“不過,這咒紋好久不曾在南城家人的身上出現,你是從哪裏描下來的?”
“我三哥的屍身上。”
墓尐子頓時一臉驚訝,說話都磕巴:“難、難道浮屠冥喜衣已製成?”
南城六坤點頭:“製成很久了,他們不止在一個人身上用過。”
浮屠冥喜衣?冥喜嫁衣?
我猛然抬頭,差點嘴裏一口湯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