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不知是朋友的攛掇,還是鬼使神差,或者幹脆是吃飽了撐的犯糊塗,反正破了天荒,買下幾張百元一張的有獎儲蓄存單。
嘿!您說,真的就拿了大獎,發了大財,大把大把的票子。大夥祝賀,我就往外掏票子,都樂。將近大半生人稱“寒儒”,不知是褒是貶,反正今兒個成了“富儒”。那感覺——就是不一樣嘍!
——好一個美夢。白天做的!有人說這叫“白日夢”。
由此足以證明,我是個地道的俗人——也想找個空發大財。
就這麼“夢”了一回,買獎的事扔到腦後,照樣的整天傻忙,忙“太陽底下最光輝”的活兒。
一天,又與兩位同仁逛書攤。邊走邊談中,不知怎的話頭扯到了有獎儲蓄這事上。我便又想起做過的夢,問同仁:“何時兌獎?”
“您什麼意思?”同仁不解,愣愣地盯住我問。
“我也買了幾張呢!”
聞聽我言,兩位同仁開懷大笑:“真有您的——人家兌獎期限早過了,過午不候嘍!”
“得,我弄個頭獎還做了貢獻。”我隻好自我解嘲。
您瞧,心靈的工程師這活真要幹進去,可以把人幹傻了。
晚上,一家人飯桌一圍,又來個圓桌會議。我就如實彙報我買獎的事。
“哪有你這樣買獎的!”妻說。
“也是,傻了巴嘰的人,還做哪家子發財夢!”我自我總結。
大家就笑。
“爸爸不傻!”
突然,小女兒以童稚的聲音卻是不容置疑的口氣,大聲表態。那嚴肅認真的樣子,儼然一個法官在宣布公正的判決。
隨著小女兒“爸爸不傻”的一聲評判,我臉上的表情定了格,雙眼盯住小女兒,一秒、兩秒、三秒……淚,順著眼角靜靜地滾出。隨即,我抱過小女兒使勁地親她。
我自認是愚人。半生傻人幹傻事,念書教書,以“安身立命書與筆”自得。雖勞累,雖清苦,卻傻乎乎癡心不改。一位堂弟曾直言:“你真傻。以你的本事,咋非教書不可?你看如今誰肚子有多少墨水?不都發了!”我連連點頭:眼下在中國,發了的主兒真是未必有多少墨水裝在肚裏,反過來,喝墨水多的人十個有九個不會發。我不敢說有啥本事,可半生教書敢說是盡心盡力,到頭來連孩子們都借了我的“光”,享受不到他們的許多同齡人享受的物質生活。怎能說我不傻?
然而,小女兒的評判卻是這樣的純真——爸爸不傻。
孩子,謝謝你,謝謝你送給爸爸的最高獎賞!
199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