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隊長跟著博博彥走著,一抬頭,發現滿山遍嶺那些沒落的樹葉,被秋風染得更紅更黃了,就像燃著五顏六色的火焰。那棵棵柞樹,像把把巨大的豔紅的火炬;那一株株樺樹,片片葉子紅了又黃,像簇簇野火中泛著的黃火苗兒;那株株青翠蒼勁的鬆樹,顯得更加濃綠了,像團團火焰中的滾滾濃煙。
林隊長的心裏就像這火在燃燒,就像這濃煙在翻滾。
“小奴卡!”博博彥和林隊長走到仙人柱門口時,忽然又站住,扭過頭去看了一下,大聲嗬斥,“阿牙綽安的醫生已經給獵犬上完藥了,你怎麼還不快走開!趕快領獵犬回小犬房老實呆著去,哪兒也不準去!”
“嗯。”小奴卡喚起黑獵犬,大聲回話,“老爺,就回去!”
博博彥身子還沒轉過來,瞧一眼林隊長,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笑笑說:“林長官,不要多心,我烏力楞裏的大人和孩子都缺少規矩,怕在你的部下們麵前失禮。”
林隊長剛要說什麼,博博彥見小奴卡已離開了小雪,帶著黑獵犬朝仙人柱走去,便客套地拉一把林隊長,一前一後進了仙人柱。
原來,剛才是小雪施了一個小計,把小奴卡纏住的。
“唉!”她瞧著小奴卡帶著黑獵犬走開的身影,一跺腳,惋惜地直咂嘴唇兒。她滿以為把小奴卡纏住,博博彥一走,她就可以和小奴卡好好聊聊,先用最有吸引力的事兒把他引住,然後巧妙地向他提問題,比如問他為什麼喊黑獵犬阿爸啦,馬四炮來沒來過烏力楞啦,他跟著部落在蟒猊峰時的一些事啦……
她想喊住小奴卡,嘴唇嚅動了一下,又閉緊了。她想跟上去,躊躇地挪動了兩步,腦子裏閃了一下剛才博博彥喊小奴卡時的情景,又停住了,惋惜得直咂嘴。多好的時機呀,嘮上一會兒,小奴卡準能打開話匣子。但她無論如何也不像小興安那樣,激動起來就什麼也不管不顧,控製不了自己的理智。
但是,隻有她自己才能體味到,這滋味,真比小興安那種在忍受不住中爆發還要難受哩!何況,她明明心領神會,林隊長跟著博博彥將要走開時,向她投來的那一瞥,就是無聲的囑咐,讓她借機會和小奴卡接觸一下。
她竟忘了站起來,雙手撫著藥箱,直到小奴卡領著黑獵犬,一貓腰進了小犬房,她的眼睛還在呆呆地瞧著,瞧著。忽然,小奴卡從小犬房裏又貓腰出來了,手裏悠當悠當地拎著一隻小樺皮桶,走到博博彥仙人柱窗口站住,聽不清衝裏麵說了些什麼,然後又側轉身朝嘩嘩流淌的阿拉爾河走去。
小雪忽地站起來,把紅十字藥箱往身上一背,主意立時從她腦海裏蹦了出來。她佯裝著朝仙人柱營房走去,待到躲開了博博彥仙人柱的窗口,她就像一隻輕捷的小燕子飛進了樹林,又繞回去,直奔小奴卡去的方向。
河床裏,湍急的流水“嘩嘩嘩”,猛烈衝擊著河心一簇峭石,濺起漫天水花,又“劈劈啪啪”落進水裏,像千軍萬馬在廝殺拚搏。
小奴卡正蹲在河邊,用小樺皮桶打水。
小雪把住一棵樹,瞧著他的背影,柔聲地喊:“小--奴--卡--”
“你,你……”小奴卡猛掉轉身,拘謹而慌亂地站起來,立刻瞧瞧傳來聲音的地方,警惕而機敏地瞪大眼睛,攥緊了兩個小拳頭,瞄著小雪說,“你要幹什麼?快,快走開!你要纏著我,我就讓博博彥老爺要你的命!”
“喂,小奴卡,不要來火。”小雪上前走幾步,那兩條劍眉下撲閃撲閃的美麗而細長的眼睛,笑成了兩個月牙兒,和藹可親地說,“我看著你往這兒來,一猜就知道你要打水給黑獵犬喝。我是來告訴你,受傷的獵犬,給它喝了冷水,弄不好會出事的……”
小奴卡撲閃撲閃眼皮兒,不屑一顧地瞧著小雪,以為她是沒話來找話,大概就像博博彥老爺說的,這小黃衣蟒猊一定是見自己好欺負,跟著屁股纏上了,最後要把自己的魂勾走……
他沒來得及想完,小雪的聲音更高了,而且她又往前挪了幾步,來到他的麵前繼續說:“我不糊弄你。我小時候,我爸爸養過一條獵犬,不知在外麵叫誰砍了一刀,跑回家以後,它累了,也渴了,又淌了不少血。它喝著喝著,渾身打起哆嗦來,哆嗦著,一下子跌倒了就再也沒有爬起來……”
小雪講得有鼻子有眼,一字一板,又那麼認真。小奴卡聽著聽著,漸漸鬆開了緊攥的兩個小拳頭,眼皮一眨一眨地瞧著小雪,想說什麼,嗓子眼裏卻像塞了一團團軟綿綿的東西,什麼也說不出來,接著,就覺得一股子熱氣從心底升起來,在肚子裏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