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笛老人背著箭娃一進仙人柱,消息就像插上翅膀一樣飛遍了烏力楞。
人們仨仨倆倆地擁進神笛老人的仙人柱,阿米皮曼和孟貴驚慌地夾在人群裏。孟貴是個狡猾得出奇的家夥,他回來後向阿米皮曼撒了彌天大謊,說是那個小娃崽一刀子就讓他紮死扔到了岸上。這會兒,他臉上冒出了冷汗,心裏嘀咕:“要是這娃崽子說出我要用刀紮死他,那就完啦。”
“箭娃回來啦?”阿米皮曼神經質地問了一句,壓根兒不知道這葫蘆裏裝的什麼藥,顯出殷勤的樣子,向箭娃躺的杆子床擠去。
神笛老人見箭娃眼皮微微動彈,輕輕撫摸著他問:箭娃啊,箭娃,這是怎麼回事呀?
箭娃無精打采地半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說:“孟……老爺……領著我……去……取箭……我們一上岸……我就覺……得……身上挨……了一刀。接……著……就見……黃衣尼堪碑把……我拖……進了帳篷……到了半夜,我偷著跑……跑進了……老林子……”說著又昏睡過去了。
阿米皮曼和孟貴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珠兒,鬆了一口氣。這倆人,一個狠毒,一個狡猾。他們慢慢地走出仙人柱,嘀嘀咕咕地回了老虎洞。
獵友們安慰著神笛老人,有的還回去拿來火烤麅子腿,有的用樺皮小盆端來了爆炒幹肉絲,野豬肉塊燉山蘑。眼看時候不早了,才都陸續地回去休息。
這些天,神笛老人沒有心思出去打獵了,吊鋪在鍋架上幹支著常常不燒火。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就在那泉眼旁邊采些柳蒿芽、婆婆丁、大葉芹什麼的,煮一小鍋就吃好幾頓,別說不好吃,就是好吃,他也吃不下呀。這回,箭娃活著回來了,神笛老人一高興,肚子咕嚕咕嚕叫起餓來。大夥兒一走,他用點濕布蘸蘸水擦擦箭娃臉上的血嘎巴,正要去點火,準備熱熱煮的野菜和獵友們送來的火烤麅子腿什麼的,等箭娃醒來一塊兒吃。
他屁股剛離開杆子床,箭娃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跳下床摟住阿它吉的腰,仰起臉笑嘻嘻地說:“阿它吉,我裝得像不像?”
這下子可把阿它吉弄蒙了:“箭娃,這是怎麼回事?”
箭娃掙開阿它吉,把豬油燈芯縮得像豆粒那麼大還不放心,又用窗簾嚴嚴地把窗口遮好,連一點光亮也不讓它跑出去。
他弄完了,又回到阿它吉懷抱裏說:“阿它吉,剛才我一上岸那個樣兒,都是裝的呀,都是黃衣阿牙綽安叔叔教的!”
阿它吉更糊塗了,問:“箭娃,箭娃,哎呀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箭娃從兜裏掏出洪指導員讓他轉交給阿它吉的那張鈔票,說:“阿它吉,你看看這個。”
阿它吉看著這張眼熟的鈔票,回憶的大門慢慢閃開,六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浮上了腦際:
那一年,日本鬼子在鄂家成立了協領府,這稅那稅一個勁兒往獵戶頭上攤,加上兵荒馬亂山匪搶,奸商拐騙,真是禍不單行,烏力楞又鬧大瘟疫,一死就是幾十口子人,缺吃少穿,又日夜不寧,是鄂家一個很難熬的年頭。一天,阿米皮曼領著兩個日本人來到了烏力楞,說是皇軍在黑河開了個工廠,要招工,而且不管男的女的,歲數大歲數小的都要。誰要報名,就先給點鈔票。到了工廠,吃的住的都好,每月發工錢,願意什麼時候回來,隻要打個招呼就可以回來看看。箭娃的太帖一聽這麼好,和箭娃阿它吉商量了商量就報了名,打著譜兒,掙多了錢就背著阿米皮曼偷偷逃楞,想法子到城裏住下,不能眼瞧著死在這深山老林裏。誰知一去沒丁點兒音訊。阿它吉多次打聽阿米皮曼,他總是那幾句搪塞的話……
阿它吉瞧著鈔票心裏嘀咕:這不是箭娃太帖報名時日本人給的鈔票嗎?給了兩張,我讓她走時帶上一張,到省城沒掙來錢時先用著。是那張!那兩張鈔票他曾經在手裏攥來攥去不知多少遍。這張鈔票的人頭像上那個草爬子“注釋2”大的小窟窿眼兒,他記得可清楚啦。就是上麵多了些血點點。
他驚奇地問箭娃:“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呀?”
箭娃把洪指導員給他講的,從頭到尾,根根梢梢地給阿它吉學了一遍。學著學著,抽搭抽搭地掉開了眼淚。
“箭娃,阿它吉不是做夢吧?”阿它吉使勁兒攥住了箭娃的手問。
“阿它吉,”箭娃抹抹眼淚說,“是真的呀!”
箭娃止住眼淚,又開始給阿它吉講,黃衣阿牙綽安叔叔怎樣給他治傷,怎樣騎馬去看一個烏力楞的新鄂村和盼福老人,講完指導員怎樣和他睡一個被窩兒,又從達斡爾姑娘哈妮花講到鄂溫克的小竇竇。箭娃講得最起勁的是,黃衣阿牙綽安叔叔是共產黨、毛主席派來的工作組,要幫助這個烏力楞定居過好日子。現在全國解放了,漢人鬥垮了地主,要幫著烏力楞裏的窮獵戶鬥倒阿米皮曼,住進像別的烏力楞那樣的鄂家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