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臥虎窪裏(1 / 3)

這個臥虎窪,四麵是高入雲霄的山峰,中間有一塊低窪兜兒。向陽的那座山根底下有一個深深的石洞,曾經有一對老虎住在裏頭,去年冬天,才叫獵手們打死了。現在,阿米皮曼全家和兩個管家住到了裏麵。洞口有一個大仙人柱,是阿米皮曼的親兵住的。

獵戶們在阿米皮曼指定的窪兜裏搭起的一個個仙人柱,像雨後一起出土的蘑菇,錯落地擺滿了窪兜。要是沒有獵友們幫忙,神笛老人三五天也搭不起來仙人柱。

神笛老人蠻希望有吉亞齊神仙的保佑,有帶槍的孟貴等人保護,箭娃會順順當當地把弓和箭筒取回來,卻萬萬沒有想到傳來了這麼可怕的消息--

他從界河邊回到臥虎窪,正吃力地往仙人柱壁牆底根培土,突然,阿米皮曼住的老虎洞口那裏響起了“嗚-嗚-嗚--”的牛角號報警聲,等他帶上弓和箭筒跑到時,老虎洞口已經擠擠捱捱很多人了。

神笛老人睜大眼睛,透過人縫往石階上看,一下子怔住了:那不是大管家孟貴嗎?他心裏正納悶兒,想擠上去問問箭娃在哪兒呢,隻見孟貴擼擼胳膊,挽挽袖子,雙手掐住腰,臉上的橫肉條一鼓一鼓的,扯著公鴨嗓子喊叫起來:“楞友們!不好啦,大難要臨頭了!我去保護箭娃取弓,箭娃上了岸剛走了不一會兒,就叫一個穿黃衣站崗的尼堪碑亂紮一陣刀子拖走了。我想和他們幹,一個人哪行啊。他一喊,帳篷裏就會出來一大幫人。我大喊一聲‘住手’,那個黃衣尼堪碑就喊帳篷裏的人來抓我,我急忙跳上船逃了回來。”

神笛老人一聽,氣得眉毛胡子都打抖了,心裏像刀絞似的!他不能沒有箭娃啊,這是他餘生惟一的寄托與希望。他後悔當初不該讓箭娃去,越想越心痛,隻感到嘴裏又鹹又澀,那流不斷的淚珠兒從眼角滾下來,正從嘴角進入口內,往肚子裏淌呢。

孟貴擦一把從頭上往下淌的汗水,齜起黃牙,更加大聲地吆喝起來:“穿黃衣的尼堪碑比別的尼堪碑更凶,帳篷邊上支了一挺挺歪把子機關槍,說要是到烏力楞來要東西不給,就把咱們老的小的都‘嘟嘟’了!這回抓住箭娃先放桶血飲馬,給咱們點兒顏色看看……”

人群裏立刻傳出了一陣粗野憤怒的呼喊聲:

“和黃衣尼堪碑拚了!”

“抓幾個剁鷹食!”

……

阿米皮曼、米米退看著被孟貴激怒的人群,心裏暗暗高興。

阿米皮曼腆著大肚子往前走幾步,殺氣騰騰地說:“今天,打開柱窗“注釋1”說亮話,咱全烏力楞是一個祖宗,黃衣尼堪碑抓了箭娃放血飲馬,不是欺負神笛老頭一個人,是對咱們老祖宗的汙辱!親不親,鄂家一個祖宗一家人,咱們全烏力楞要一條心,誰要逃楞和私通尼堪碑,老爺可要代替祖宗問罪!”

人群裏又是一陣呼喊:

“誰逃楞是豬玀養的!”

“剁他全家做鷹食!”

……

阿米皮曼宣布獵手要輪流放哨,加強警戒,又告訴人們不要去遠處行圍打獵,警號為令,隨時準備和尼堪碑血殺一場。

神笛老人蹣跚地跑到河邊,舉著雙拳跺著腳聲嘶力竭地朝對岸喊:“還我的箭娃呀!還我的箭娃呀!尼堪碑,我和你們沒完……”

這顫抖的呼喊,從山穀裏又送來了回音,顯得格外悲淒。

天黑了亮,亮了又黑。不該神笛老人在河邊樹上站崗放哨觀察尼堪碑的動靜,他也來。才短短的幾天,他本來就像弓似的腰又彎了幾度,臉上的皺紋道道也深得多了,臉變得鐵青鐵青,眼窩窩裏有向對岸噴不完的怒火。他要親自抓一個尼堪碑衝他要箭娃,交不出來就剖膛喝他的血解解恨!

神笛老人常坐在河邊發瘋似的吹著笛子,他已經不信那首“隻要青山在,篝火就能長明”的民歌了,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吹奏一支阿米皮曼不準吹和唱的古老民歌:

阿牙漢,阿牙漢,

烏雲壓住了青鬆,

大風吹得河倒淌。

吉亞齊呀你睜開眼,

鄂家常年淚漣漣……

到了傍晚,天剛黑下來,神笛老人站在樹上悲悲淒淒地吹完那支笛歌,正滿懷深仇地凝視著對岸,忽聽對岸飛來一支響著朋奴卡的響箭,這是烏力楞裏的人尋找自己人的信號箭。神笛老人往前探探身子睜大眼睛看著,江麵上隱隱約約飄來一隻小樺皮船,他和兩個站崗的獵手下了樹,奇怪地瞧著越來越近的小樺皮船--啊,是箭娃回來了!是箭娃活著回來了!

神笛老人和兩個獵手迎上去,一下子都驚愣了,箭娃滿臉血嘎巴,身上淨是血點點,肩膀頭上纏著薄薄的樹皮。

“阿它吉!”箭娃吃力地爬上岸,一頭栽倒在迎上來的阿它吉懷裏說,“我……我……”然後有氣無力地腦袋一歪,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