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雖然心裏惱她,但也深知細君的脾性,隻好向她認錯,又令宋貴妃叩頭賠罪,細君才勉強開始吃飯。但此後就很少開口說話,終日不見笑容,身子日見消瘦,紅潤豐滿的臉頰,變得蒼白而枯澀。更讓趙匡胤心神不安的是,細君自此以後,心性大變,整日裏吃齋念佛,把延福宮布置得像個寺廟,有時一個人坐在太後杜氏的遺像前,喃喃低語,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也不知她念些什麼。
趙匡胤越發不安,退朝後時常去看望她,並有意在延福宮留宿,想借此解除她心裏的積怨,可每次都被她趕走,說是吃齋之人,不能褻瀆佛祖。不久,細君終於病倒了。
趙匡胤既內疚又著急,可是隻要走到她的床前,細君便側過身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昔日的恩愛夫妻,如今竟無隻言片語。
趙匡胤愧疚不安地走進細君的臥室,首先看到的是兒子德昭。德昭今年十七歲了,個頭比自己還高,除了眼睛像母親綺雲、身材尚顯單薄外,五官、臉型,甚至說話的聲音,無不酷肖趙匡胤。
德昭幾歲就死了娘,是細君一手扶養成人的,因此兩人感情極深。他一直稱細君為“娘”,視她如親生母親一般,細君臥病之後,他便早晚在床頭侍奉湯藥,晨夕陪伴。
趙匡胤正想跟他打個招呼,誰知德昭不但不行禮問安,反而給了他一個白眼,將頭猛地偏了過去。趙匡胤極為尷尬,但此時不便發作,強忍了忍,走到床前。細君仰臥床上,蓋著那床他十分熟悉的黃色錦被,臉色蒼白,兩頰的顴骨顯得格外突出,眼角拖著長長的魚尾紋。這就是當年那個年輕俊俏的細君嗎?十幾天不見,她怎麼就如此衰老了呢?趙匡胤震驚之餘,心如刀絞,情不自禁地坐在床沿,抓住她那隻瘦骨嶙峋的左手,輕輕地撫摸著,撫摸著。
突然,細君的喉結動了一下,緊接著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她佝僂著身子,雙腿亂踢,兩手亂抓,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裏,咳嗽的聲音嘶啞而又沉悶。
趙匡胤用右手扶著她的頭,左手在她的胸前反複按摩,嘴裏不由自主地低語:“細君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細君的喉結又急劇地動了幾下,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將趙匡胤寬大的衣袖染紅了一大片。德昭撲了過來,跪在地上,扶著床沿,紅著雙眼喊道:“娘,娘!”
趙匡胤望著那一片醒目的殷紅,不禁潸然淚下。
旁邊的太醫走上來,附在趙匡胤耳邊輕聲說:“陛下,皇後娘娘得的是癆病,恐有傳染,陛下還是回避為好。”
趙匡胤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你走開!”太醫不知所措地退了回去。
細君扭動的身軀逐漸平靜,呼吸也慢慢穩定了一些。過了好久,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睜開了那雙憂鬱卻仍舊美麗的眼睛。
趙匡胤連忙將沾有血跡的衣袖遮掩住,輕喚了一聲:“細君!”
細君的眼光落在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上,像個孩子般仔細地打量著。那兩道豎眉、寬闊的前額、厚實的鼻子……朝夕相處了近十年的夫君,如今卻生分了,而且恐怕就要永別了!她心中一疼,秀眉微蹙。當她看到趙匡胤臉上的兩行淚水時,目光顯出了久違的溫情,臉部也因此而生動起來。
細君呻吟般歎了口氣,望著趙匡胤,輕輕地說;“表哥,你要是不當皇帝,那多好啊!”說完閉上了眼睛,清亮的淚水滑過眼角,順著魚尾紋流過耳際,慢慢地滴落在枕頭上。
趙匡胤一怔,隨即想道:是啊,假如不當這個皇帝,也許就能與細君和和美美地廝守終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波折了!他直直地盯著細君那蒼白憔悴的麵容,腦海裏不停地閃過模糊的往事,不由在心裏懺悔:“細君,朕對不起你,朕心中有愧啊!”
正在傷心欲絕之時,一個內侍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悄悄對他說:“陛下,張瓊將軍有急事在外求見!”
趙匡胤不勝其煩,又不好在房內發火,來到門外,氣衝衝地說;“張瓊,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你走吧!”說罷,轉身欲進房去。
張瓊看他神情有異,急忙攔住,遞給他一封插有羽毛的信:“陛下,這是曹彬送來的急信,切切不可延誤!”
趙匡胤打開信,在微弱的燈籠光下急速瀏覽一遍,臉色陡地嚴峻起來。細君的房裏隱隱傳過來柔和的燈光,趙匡胤回頭看了一眼,說不清是痛苦還是絕望,猛然掉頭離去,徑直來到勤政殿,當晚擬就詔書,令王全斌火速押蜀軍降卒回京,蜀中軍事交由曹彬負責。
然而已經晚了!就在這時,蜀中的形勢急轉直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原來,王全斌接到呂餘慶帶去的詔令後,當即派人護送孟昶一行前往京城,三月初又調發蜀軍降卒三萬人,前往開封。
這些蜀軍降卒本來就心懷不滿,加上王全斌又克扣了朝廷發給他們的置裝費,怨憤更深。三月中旬,行至綿州,終於釀成兵變。憤怒的蜀兵殺掉監管他們的兩千宋兵,組織起來,攻略城池,召集流亡,人眾迅速增至十餘萬。他們自號“興國軍”,一致推舉原文州刺史全師雄為帥,號“興蜀大王”,兩川的百姓爭相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