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延釗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經過趙匡胤一番點說,他心中早就已經明白,說道:“陛下請不要過於憂慮,臣會立刻辭去殿前都點檢的職務。”
“那怎麼行呢?這叫朕怎能心安呢!”
慕容延釗起身離開座位,跪在趙匡胤的麵前,誠摯地說:“陛下,臣統領禁軍十多萬人,軍務繁忙,經常感覺力不從心;更何況臣現在已經老了,精力也大不如前,所以想要提前遞交辭呈,隻是因為整編訓練事急,不敢有一絲怠慢,所以才一拖再拖直到今日。陛下請放心,若是以後有差遣,臣依舊竭盡全力,決不會袖手旁觀!”趙匡胤慌忙雙手將他扶起,激動地叫了一聲:“大哥!”再也說不出話來。慕容延釗的坦誠、忠心和善解人意,使他感受到一種心心相印的兄弟之情,在這種坦蕩無私的真情麵前,他甚至生出一絲愧疚和自卑。
次日上朝,慕容延釗遞上辭呈,趙匡胤立即準允,調任慕容延釗為山南東道節度使,進封太師、中書令。殿前都點檢一職,從此不再設置。再過幾天就是春節,趙匡胤在講武殿設宴,專門宴請禁軍諸將。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張令鐸、趙彥徽等將領,都興高采烈地來到講武殿。殿中布置一新,桌上擺滿了美酒佳肴、點心鮮果,還安排了歌舞音樂,看得出皇上為今天的宴會,頗費了一番苦心。
酒至半酣,趙匡胤撤去歌舞,屏退閑雜人員,端起玉杯,朗聲對眾將說:“諸位愛卿,朕之有今日,全靠各位鼎力相助。春節在即,故特請各位前來一聚,暢敘友情。來,幹了這一杯,祝各位來年康樂吉祥!”
眾人肅立,一起舉杯,“祝願陛下聖體安康!”
趙匡胤一揮手,示意眾人坐下:“各位不必拘謹!朕雖然貴為天子,卻時常懷念從前那種逍遙自在的生活。自受禪以來,將近兩年,何曾有一夕安枕?今日與各位開懷暢飲,一醉方休!”
石守信站起來道:“陛下,現在李筠、李重進已經平定,南唐懾服,北境安寧,陛下還有何憂慮?”
趙匡胤微笑道:“朕與各位都是故交,不妨直言。這皇帝的寶座,要保住它可真不容易呢!唐末至今,幾十年間,政權更迭。先是朱全忠得了唐王朝的江山,建立後梁。傳到兒子朱友貞手裏,就被李存勖奪去,建立後唐。後來李存勖的皇位,又被養子李嗣源篡奪。李嗣源死後,傳給兒子李從厚,可隻四個月,就被養子李從珂奪去,最後石敬瑭奪得王位,建立後晉。後晉傳到石重貴手裏,不久當了契丹的俘虜。劉知遠擁兵占領中原自立,建立後漢,又被郭威奪取,建立後周。一代一代,父子兄弟,親信愛將,反目成仇,同室操戈,不都是為了這寶座嗎?”
石守信詫異道:“陛下何出此言?方今天下已定,誰還敢生異心?”
趙匡胤的臉色陡然嚴峻起來,銳利的目光掃過眾將,神色肅然道:“各位愛卿當然不會起異心,但麾下的將士貪圖富貴,暗中慫恿,一旦興起兵變,將黃袍加到諸位身上,即使你本無此心,到時恐怕也騎虎難下了!”
殿中諸將聽了皇上這番話,無不暗自心驚,先前的酒興蕩然無存,慌忙離開座位,忐忑不安地俯伏地上,將頭磕得砰砰直響,說:“臣等愚不及此,還望陛下哀憐,指明一條生路。”
“諸位愛卿,快快請起!”趙匡胤的臉色漸趨緩和。
“人生猶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古詩有雲:‘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人生在世,無非圖個快活安逸,各位疆場搏殺,辛苦了大半輩子,不如釋去手中的兵權,出為節度使,廣置良田,多積金銀,白日弋釣山渚,夜夕懷抱美姬,悠哉遊哉,以終天年!如此,則上下相安,君臣無忌,豈不是上上之策嗎?”
諸將中張令鐸、趙彥徽素憚趙匡胤的神威,早有離京之意;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等人,雖然和趙匡胤的關係非同尋常,未曾有離開禁軍的準備,但皇上之命誰敢不從?況且連慕容延釗已經外放為節度使,遑論他人?於是,眾將紛紛上前,拜謝皇恩,隻是殿中再沒有起初的那種氣氛了。
第二天,諸將呈上奏章,請求罷典兵之職。趙匡胤命石守信為忠正節度使,高懷德為歸德節度使,張令鐸為武信節度使,趙彥徽為鎮寧節度使,又各自賞賜白銀萬兩,禦馬五匹。眾將先後向趙匡胤辭行,離京赴任去了。
趙匡胤經過周密的安排,杯酒釋兵權,一舉將禁軍的指揮權收歸朝廷,由自己一手掌控,從而杜絕了禁軍嘩變的危機,消除了自五代以來,兵權外落,邊將造反的可能。可以說,這一措施對於趙氏王朝的鞏固,具有關鍵性的意義。
然而管理禁軍,事務繁多而瑣碎,幾個月下來,趙匡胤不堪其煩,想任命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代自己管理,他首先想到的,是在禁軍挑選中出了大力的符彥卿。可趙普堅決反對,說:“符彥卿位極人臣,豈可讓他再掌禁軍?與其如此,還不如讓慕容將軍留任!”
趙匡胤暗想,符彥卿是光義的嶽父,而且年事已高,斷然不會有謀反之心,便執意下詔,調符彥卿來京赴任。詔令一下,不到兩個時辰,趙普匆匆來到宮中。
趙匡胤見他便問:“愛卿是為了符彥卿一事而來嗎?”
趙普答道:“正是!”從懷中掏出詔令,雙手遞給趙匡胤。
趙匡胤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詔書,驚怒交加:“你……你竟敢私自攔下朕的詔令!”
趙普從容答道:“凡是臣認為不妥的詔令,臣皆留之,請陛下重新考慮,深思利害,以免後悔!”
趙匡胤歎了一口氣說:“你懷疑符彥卿,究竟是何原因?朕素來待他甚為優厚,他豈能負朕?”
趙普倔強地反問道:“陛下何以能負周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