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月份開始,趙匡胤就以一種緊張的心情,密切注意諸將的態度。現在見各鎮選兵,源源不斷地送來京城,進展得非常順利,心中十分高興,久蹙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堆滿了笑容。
六月初,各路的選兵基本到齊,累計六萬餘人,加上原有的禁軍,總共達到卡二萬人眾。朝廷直接掌握如此眾多精銳的部隊,這在晚唐五代,是從未有過的事。這意味著朝廷不但有足夠的力量剿滅任何形式的外鎮兵變,也可以不借助外鎮的軍隊,單獨征討南方諸國和北漢。
這一天,趙匡胤和趙普、慕容延釗等人,在講武殿研究禁軍編製、訓練、軍餉等一係列迫切的問題。趙匡胤沒穿龍袍,而是身著便服,精明幹練,顯得格外興奮。正在這時,宮中一個內侍匆匆來到殿中,對趙匡胤道:“陛下,不好了,太後病重!”
趙匡胤臉色大變,厲聲喝道:“大膽奴才,太後病重,為何不早告訴朕?”
內侍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回答:“啟稟陛下,太後前天晚上開始發病,她知道陛下忙於政事,不準宮中人告知陛下。皇後娘娘見太後病情加重,才讓奴才前來稟告。”
趙匡胤也顧不得罵那小太監,也顧不得滿殿的大臣,急急忙忙趕往慈寧宮。到了慈寧官,見細君和兒子德昭,正坐在床前侍奉。太後杜氏雙目緊閉,氣息奄奄,躺在寬大的檀木床上。
趙匡胤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將細君拉到一邊,輕聲詢問母親的病情。細君壓低聲音說:“這幾天,母後老覺得氣悶胸堵,前天晚上劇烈咳嗽不止,召來太醫診治,說是長年勞累,體內寒熱不調所致。服了幾劑藥,稍有好轉。誰料今日又突然複發,我心裏害怕,就派內侍前去稟告你。剛才給她喂了一點銀耳羹,呼吸均勻了些,現已睡去。母後若病情加重,我……我真不知該怎麼辦!”說著,不禁低泣起來。
趙匡胤右手扶住細君的肩膀,左手拭去她臉頰的淚水,說:“你別急,母後一生信佛,佛祖會保佑她的!”
正說著,太後又開始咳嗽。細君趕緊走過去,用手輕輕在她胸口推拿。趙匡胤站在床前,望著母親那幹癟如核桃一般的臉、深陷的眼窩和稀疏枯澀的白發,回想起母親為了維持家庭、撫育兒女,含辛茹苦的一生,心裏一陣酸楚,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一會兒,太後緩過神來,睜開眼睛道:“胤兒,怎麼你也……來了?”
“娘……為兒不知道母後生病了……”趙匡胤的話語裏充滿了歉疚。
太後喘息著說:“娘知道你最近一直在忙著整頓禁軍,那是國家大事,你……去吧,這裏有……細君在……”
“不,我一定要留在母後身邊……那些事已經商議好了。”
太後歎了口氣,疲憊地合上眼睛。
趙匡胤伸手抹了把眼淚,輕輕走到房外,將幾個禦醫召來,臉色陰沉道:“太後的病情到底如何?能否治好?你們倒是說啊!”
幾個禦醫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願意開口。
一位胖胖的禦醫猶豫地說:“陛下,實不相瞞,太後的病乃起於積勞體衰,非藥物所能及也。即使華佗再世,亦無法可想。臣等無能,請陛下治罪!”
禦醫們一起跪在地上。
趙匡胤半晌無語,罵聲:“一幫庸醫!”拂袖走進內室。
他凝視母親,心中默默祈禱:“朕平生不信佛教,今日為母後之病,祈願於佛祖。若能保佑母後康複,朕定修建寺廟百座,並在開寶寺做一場三百六十五天的大法事。”
佛祖似乎並未因為趙匡胤的虔誠與許諾而格外垂顧,太後的病依然時好時壞。他白天黑夜守在太後床邊,須臾未曾離開,整整熬了三天。太後見他滿臉倦意,兩眼布滿血絲,多次要他去休息,他執意不肯。
這天下午,太後感覺好了些,喝了幾口紅米粥,靠在床頭,對趙匡胤吩咐道:“去把光義和趙普召進宮來,我有話要說!”
兩人來後,太後問道:“匡胤,你登基已一年有餘,可曾想過何以能得天下?”
趙匡胤答道:“皆是天命所歸,祖宗庇佑,將士擁戴之故。”
太後微微搖頭說:“非也!周世宗以幼子繼承大統,孤兒寡母當政,我趙氏方能得到天下。前車之覆,後車之鑒,為使我大宋享祀萬代,你百歲之後,當將帝位傳給光義,光義傳光美,光美再傳汝子德昭。如此,則國無虞矣!”
趙匡胤覺得難以接受,默不作聲。趙光義內心自然高興,但因過於突兀,表情似乎有點慌亂。太後見他麵有難色,提高了聲音說:“胤兒,莫非你不願意?”說完,忍不住又咳了幾聲。
趙匡胤見母親生氣,而且心想自己年紀尚輕,傳位之事實在太過遙遠,便輕語道:“一切聽從母後安排。”
“那就好!”太後又轉頭對趙普道:“則平賢侄,今日之言,煩你用筆記下來,日後好作憑據。”
趙普心中作難,抬頭看了看趙匡胤,見他點了頭,隻得取過一方白絹,記下太後遺命,立下誓書,又署上日期和自己的姓名,讓太後過目。太後仔細看過,令人將絹書收藏於金匱之中,好生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