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聽命,將周太祖郭威的畫像,懸掛在大廳正中的牆上。望著方臉大耳、威風凜凜的周太祖,憶及當年兩人並肩作戰、情同父子的往事,李筠不禁悲從中來,腳步踉蹌地走到畫像前,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在場的將士見了,也無不黯然傷神。
範質見此情景,既不好阻止,又不便退席,正自左右為難,李筠雙眼紅腫,朝自己走了過來,不由分說,拉住他的手往畫像前推,嘴裏直說:“範大人,見了故主,焉得不拜?”
範質惶恐不已,欲加拒絕,又撐不住李筠的強力,隻好敷衍行了個禮。誰知那李筠虎著個臉,非要他磕頭不可,幸虧旁邊的李守節出麵調解,勸住李筠,這才把尷尬萬分的範質解救出來。
範質害怕再次受辱,罷席之後,便動身返京。李守節親自送他出了潞州城,拜伏於地說:“範大人,家父性情粗獷,飲酒過量,致失常度。今日之事,請範大人不要記在心上,萬望不要稟告陛下。我李氏一門,全靠範大人垂憐!”言至動情之處,忍不住嗚咽失聲。
範質回到京城,唯恐禍及己身,哪裏還顧得上李守節的求情?隻管把李筠的言行,一一告知趙匡胤。
趙匡胤聽了,雙眉微蹙,半晌無語,緩緩道:“李筠不忘故主,乃是人之常情。朕與他共事多年,知他性情,不必計較。”
卻說李筠乘著酒興,哭周祖,戲範質,爾後又開懷暢飲,醉成一攤爛泥,至於宴會何時散,範質何時離開,他一概不知。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醒來,喝了一杯濃茶,胡亂吃過早點,來到議事廳。
剛剛坐下,就見親兵領進來一個陌生人。這人就是北漢主劉鈞派來的特使王延嗣。李筠見來使修眉朗目,氣度儒雅,不由生出幾分敬意,連忙讓座,並詢問他來此何事。
王延嗣從貼身的口袋裏取出一枚蠟丸,遞給李筠:“此乃吾主的親筆信,請將軍過目。”李筠擊破蠟丸,展開密信,仔細讀了一遍,對王延嗣道:“漢主約我起兵抗宋。此事關乎我李氏之生死存亡,還須從長計議。”
王延嗣來潞州之前,已將李筠的為人、想法摸了個清清楚楚,見李筠故作含糊,不慌不忙地說:“李將軍乃周室宿將,與趙匡胤一貫不和,而又手握重兵,屯駐北境。以趙匡胤這等精明強悍之君,焉能容你?況且李將軍乃大忠大義的英雄,聲名傳遍四海,想必不會讓趙匡胤輕取周鼎,安穩地享有天下!”
李筠本性剛烈,聽得此言,抗宋之心又堅定了幾分。然而此事畢竟不同尋常,不可輕易允諾,於是強壓住憤激之情說:“王先生所言甚是,然宋室甫立,無暇北顧,短期內尚不至於兵戈相加。”
王延嗣笑道:“聽說李將軍昨日懸掛周祖遺像,戲辱範質,豪氣幹雲,頗令在下欽佩。隻怕趙匡胤一旦得知,猜疑之心必定更甚。李將軍不可不防啊!”
李筠心中一怔,也覺得昨日之舉太過分,沉吟良久,試探著說:“趙匡胤兵多將廣,更兼習陣善戰,堪稱勁敵;我若起兵,恐難與之相抗。不知漢主能以多少兵力助我?”
王延嗣毫不猶豫地回答:“隻要李將軍豎起義旗,我大漢一定傾全力支援,決不少於精兵五萬。將軍大可放心!”
李筠心想,若得北漢增援,形勢將大為改觀;且自己與宋室已勢同水火,與其束手待斃,不如鋌而走險,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即使兵敗身亡,也算是盡了周臣的本分,不至於在黃泉下愧對周太祖和世宗。於是,他答應聯合起兵抗宋,並囑咐王延嗣回去稟告漢主劉鈞,務必及時派來援兵,以便同心協力,攻打開封。王延嗣滿口應承。
王延嗣走後,李筠將此事告知兒子李守節。李守節責怪父親,不該輕率聯合北漢,說:“潞州一隅,不足以抗宋;而北漢援兵,亦不過是畫上之餅,難以充饑。還望父親慎重,萬勿輕發!”
李筠拍著桌子,惱怒地吼道:“孺子何知!那趙匡胤勾結韓令坤,詐稱北敵犯境。率軍出京後,又與慕容延釗、石守信等人串通一氣,發動兵變,欺騙幼寡,篡奪周室天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人人得而誅之,何況我蒙周室厚恩,應當伸張正義,為周室討個公道。萬一天不助我,大事不成,留得千古美名,我死亦足矣!”
李守節知父親心意已決,再勸無益,建議道:“即令起兵,亦應計劃周全。以兒愚見,不如將北漢主書信送往京城,剖明心跡。宋主見我忠心,消了疑忌,我則可贏得時間做準備。不知父親以為如何?”
李筠說:“此計甚好。你明日赴京,除呈送書信外,另有兩件重要事情須留意:一則打探宋廷動靜,及時通報;二則聯絡故舊將領,以為內應。此去責任重大,風險重重,千萬要小心謹慎!”
第二天,李守節告別父親,帶領十餘名隨從,前往京城。李筠隻有這麼一個獨子,若非不得已,決不會讓他去冒險,因而親自送至郊野,千叮嚀,萬囑咐,直到愛子的身影完全從視野中消失,才。悵悵回去。
李守節抵達京城,將北漢主的密信親手麵呈趙匡胤,並說明父親拒絕北漢、忠於朝廷的立場。趙匡胤閱信後大加褒獎:“你們父子忠心耿耿,朕深感欣慰。朕封你為皇城使,在京中任職。你看如何?”李守節無法拒絕,隻好俯伏謝恩。趙匡胤又遣使去潞州,對李筠表示讚賞和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