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懷德見是李良,知道難逃一死,把頭一偏:“要殺便殺,高某無話可說了!”
正在這時,燕國公主已從車上下來,也顧不得盛裝麗服和皇妹的身份,一頭跪在地上:“李兄弟,看在小妹的分上,請饒他一命吧!”
燕國公主未出嫁以前,在開封府的舊宅裏常見到李良,一直稱呼他為“李兄弟”,她嫁給前夫米德福時,李良還去喝過喜酒。
李良見公主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心中也覺不忍,猶豫了一會兒,指著高懷德道:“你給我聽著,今天看在公主的麵上,姑且饒你一命。我隻在你臉上劃一劍,以消我心頭之恨!”舉起那柄削鐵如泥的利劍,就要向高懷德臉上劃去。
這時,他的耳邊忽然響起弘忍那略帶沙啞、卻頗具穿透力的聲音:“滿口牙是骨,耳朵兩片皮。冤仇本非仇,皆因念心起。阿彌陀佛!”
李良聽此偈語,頓覺渾身顫抖,雙目呆滯。恍惚中似見師父駕著祥雲,端坐蓮花,在雲端對自己微笑。隨即又如春風拂過心田,四肢無不舒坦;又似乎身處琉璃寶月之間,神清氣爽,如同一塵不染的明鏡。霎時間,李良感覺自己身心脫空,塵滓頓失,那俗世的恩怨,頃刻間歸於無形,滿含仇恨的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李良本來就心存慧根,隻因人世太深,被世俗的欲念迷住了本性,如今由弘忍的偈語激發,瞬間頓悟,障翳全消,恢複了固有的靈性,重皈佛門,終於在後來成為名震天下的一代高僧。
李良將寶劍入鞘,跳下馬,走到弘忍麵前,雙手合十,道:“師兄,浮雲蔽日,清月滿天。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兩人同時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然後並肩離去。
數日之後,在京城去襄陽的路上,人們看到兩位僧人策馬向南飛馳。其中那位臉頰上有一道傷疤的僧人,還帶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那男孩隆鼻虎目,見識廣的人都說像極了周世宗柴榮。
建隆元年(960年)五月的一天,文武百官前來上朝,趙匡胤高踞廣政殿,微笑著接受群臣的朝拜。叩拜完畢,大臣們像往常一樣,剛要按班列品級,去尋找各自的座位,卻發現那些精美鼓狀座凳,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不覺暗自納悶。
原來,晚唐五代,百官上朝都備有座凳,君臣皆坐而議事,此後形成定製。趙匡胤登上皇位之後,覺得如此製度亂了尊卑,有失君主的威嚴,心裏極為不滿,但又不知如何改變,而又不招群臣非議。
一次無意中跟王皇後說起此事,王皇後隨口道:“將殿中的座凳撤掉,他們又坐往何處?”趙匡胤一想,果然是個好法子,於是依此而行。
趙匡胤見大臣們在殿中麵麵相覷,笑道:“諸位愛卿不必奇怪,座凳乃朕下令撤去。百官上朝,坐而議事,有違禮製,且無形中拖延了議事時間,影響效率,實乃舊弊,應當革除。諸位愛卿以為如何?”說著特意瞄了趙普、陶穀一眼,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今後上朝,諸臣一律站立,有事上奏,無事退朝,不得拖遝敷衍,徒耗時間!”
群臣聽了,無人敢有異議,紛紛稱其英明。正在趙匡胤暗自陶醉的時候,宰相範質出班奏道:“陛下,近日聞報,潞州節度使李筠,與北漢來往頻繁,異心漸顯,不可不防也。”
石守信接著說:“宰相所言不錯。李筠乃周室重臣,為人執拗,又據有潞州,兵強馬壯,一旦作亂,局麵難以收拾。陛下,臣以為不如趁其羽翼未豐,興兵伐之!”
趙匡胤連連揮手道:“不可!李筠目前並未公開反叛,豈能輕率出兵而令將領寒心?為君者當以誠心待人,不得妄用武力,否則何以服天下人?”又扭頭對範質說,“範愛卿,明日你啟程前往潞州,代朕慰問李筠,並加封他為中書令;希望他能明白朕的苦心。”
範質領命,帶著宋主趙匡胤的親筆詔冊、大批禦賜的物品,浩浩蕩蕩來到潞州。李筠明白範質前來的用意,對兒子李守節說:“趙匡胤想籠絡人心,我偏不接受他的詔冊,看他能奈我何?”
李守節一聽,跪倒在地,勸道:“父親向來對周主忠心耿耿,天人可表。孩兒隻是擔心,如果父親執意不肯接受朝廷的詔冊,就是公然和朝廷相抗!如此一來,宋主必定興師來伐,導致禍患。孩兒以為,父親還是暫且忍耐,積蓄力量,以圖大事。請父親三思!”
李筠一想,兒子的話確實有理,也就暫時改變了主意。
李筠在府中設宴招待範質。酒過數巡,李筠乘著酒興,語帶嘲諷地對範質道:“範大人昔日為相於周室,而今又為相於新朝,真可謂官運亨通啊!來,我敬範大人一杯。不知範大人是否還記得周太祖和世宗的恩寵呢?”
範質既羞且駭,滿臉通紅地說:“李兄……切莫妄言。當今陛下神武蓋世,德澤廣大,受禪麗得天下,乃順天應人也。君子見機而行,李兄萬勿拘泥固執!”
李筠哈哈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詩》日:‘屍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君子當專一誠信,豈可朝秦暮楚,自毀德行?李某雖一介莽夫,卻也不敢忘故主之恩——來人哪,給我懸掛太祖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