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了法師,眾人又一起跟著唐太宗回到了剛才的殿中,卻都對其大加禮遇三藏法師(現在應該叫玄奘了)而感到不解。雖然曆朝曆代都有國師之位,所在僧人或道士都尊榮顯貴,南朝四代更是尊佛益甚,全國之寺院隨處可見,但卻多以誤國害民而收場,而那些僧人也往往恃寵而驕,搞得天下大亂,卻不知為何對這樣一位僧人獨加禮待。馬周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不妥,便皺著眉頭對太宗說道:“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特想請教皇上點撥微臣一下。”
“你是不是想問關於玄奘法師的事情?”
“啟稟皇上,微臣所要問的正是此事,皇上不久之前剛頒行新令而尊道,而今卻又有崇佛之念,其實佛、道兩家皆求虛而不務實,教人幻想而不務艱辛,皆空空而無所用,徒損人錢財。微臣認為雖然不能使令絕之,但也應順其自然,而不應該加外力以弘揚之,否則宇內之民都或入道或向佛,那麼國家怎麼辦?或者如果那些僧人或道士們恃上而驕怎麼辦?請皇上明示微臣。”
馬周說話的時候,唐太宗一直麵帶微笑,一直到他說完,這才向馬周道:“愛卿是否認為朕此舉有勞民傷財之嫌?”
馬周聽後既未點頭,也未說話,但是他的表情卻已經將答案清清楚楚地寫了出來。太宗絲毫不以為忤,輕鬆地坐在椅子上,呷了一口香茗,這才輕快地說道:“依寡人來看,不單是馬周有這種想法吧,朕知道你們對此都感到不理解。可是諸位愛卿想一想,南朝四國諸君都愛佛如命,武帝更是沉迷而不出,從而導致僧眾位比公卿,這才搞得天下一片大亂,此乃尊之過也,並非佛家本身的錯處。姑且不論朕曾身受道、佛兩家的恩惠,單是道、佛兩家要義之旨歸便足供為政者好好參研,如果利用得當,其功用決不輸於漢武時董卿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策。其實佛家講究因果輪回,善惡有報,而道家則深究老莊玄象,講究清靜淡泊,與世無爭,此二者皆於治世之道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況現在百姓們有的信佛,有的崇道,朕總不能強下命令讓他們都去尊儒、法之道吧?再者,玄奘法師此次西行天竺求取佛家經義不但可以教民棄惡從善,獨樹精神,而且能夠借此機會傳我大唐美名,朕又何樂而不為呢?而且,隻要善加引導,有令而止,料想儒、道兩家也能尊於朕之法度之內。”太宗侃侃而談,將尊佛崇道之舉的深意一一講明,眾人這才如夢方醒,卻又都對李世民的深思熟慮和遠見卓識而欽慕不已。正在這時,一名宦官又匆匆跑了進來對太宗稟奏道:“啟稟皇上,契苾何力王回來了!”
太宗一聽,“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慌忙帶領眾人向外迎去。
太宗一聽說契蘇何力回來了,高興得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踏步向外跑去,魏征等人也連忙緊緊追趕。
出了殿門,眾人便看見石階之下站著一個人,雖然貌似契苾何力,但眾人都不敢確定,因為階下這個人形容枯槁,衣衫破爛,哪裏有半點當初何力於疆場之上縱橫馳騁、叱吒風雲的意氣?
階下站立的那個宛如乞者一般的人眼見李世民率領眾大臣走了出來,頓時神情興奮,搖搖晃晃地緊走幾步,“撲通”一下跪倒在階下,淚流滿麵,向太宗哭訴道:“皇上,何力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皇上了,微臣給皇上叩頭!”
眾人仔細一聽那聲音。雖然有些喑啞微弱,但確實是契苾何力的聲音,李世民更是大喜過望,連忙奔下台階,伸手將契苾何力攙扶起來,仔細打量一下,可不就是那個總是笑聲朗朗、生性耿直且又聲如洪鍾的契苾何力嗎!可是,此時的何力卻一點兒也沒有了昔日的威猛明朗,隻見他灰塵滿麵,皮膚黝黑,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頭發也亂糟糟地如野草一般,更讓人吃驚的是,他的左耳朵竟然沒有了!
太宗看著眼前的契苾何力,想起以前虎虎有生氣的契苾何力,禁不住熱淚盈眶,嗓音喑啞地說道:“愛卿,你為朕受苦了!”
“皇上!”契苾何力用他那雙略有些失神但卻充滿尊崇的眼睛望著李世民,有些虛弱地繼續說道:“皇上及公主對待微臣恩深似海,微臣縱是粉身碎骨也難回報,些許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麼,隻是何力卑賤若此,又怎敢勞煩公主下嫁薛延陀呢!”
“愛卿忠心可比日月,就是付出再大的代價朕也一定要把愛卿救回來!”
契苾何力聽後大為感動,又一次跪倒在李世民的麵前,叩謝他的知遇之恩。原來契苾何力是契苾部族的首領,降唐之後被李世民封為將軍,後來留在長安。在平定吐穀渾、高昌、焉耆等部族的戰鬥中,契苾何力與他的族人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四方平定之後,唐太宗讓他繼續居留長安而且對他恩寵有加,倍加重用。後來,太宗見他常常想念自己仍在部落中居住的母親和弟弟,便許他回家看望他的母親和弟弟並且安撫他的部落。當何力回到家的時候,與契苾族相鄰的薛延陀,勢力正最為強大,契苾部人人都要去依附於薛延陀,這裏麵也有何力的母親和弟弟,他們也都力勸何力隨同他們一起去,但何力卻感念太宗對自己的恩德,就是不肯作叛而附薛延陀,其部族中人見勸他不動,竟然用強力將他帶到了薛延陀麵前,但他仍舊不從,而且拔下腰間的佩刀,向著大唐所在的方向大聲呼喊道:“難道大唐的壯烈之士能夠忍受這種屈辱嗎?天地和日月,可鑒世間萬物,你們可要知道我對大唐王朝的忠心啊!”說著,他揮刀斬下自己的左耳以示絕不屈降於薛延陀的誌向,為此薛延陀的首領也差一點兒便將他殺掉。太宗在長安知道了契苾何力的這種忠義之舉後感動得熱淚直流,不但遣使與薛延陀交涉,而且將一個公主嫁給薛延陀,這才換回了何力。
太宗又一次扶起跪在地上的何力,擦去眼角的淚水,頗為動情地說道:“愛卿!自愛卿被擄入薛延陀之後,有人曾對朕說何力之為薛延陀,宛如魚兒嬉遊於水中,說你是不會回來的了,但朕卻堅信你對朕的心堅如鐵石一般,絕對不會背叛朕的,朕也日日夜夜盼望著愛卿能夠盡早回到長安來與朕共享安平盛世。愛卿,他日若有機會朕一定親率大軍平定薛延陀,為愛卿報仇!”
契苾何力眼望著李世民,嗓音哽咽,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李世民緊握著他的雙手說道:“愛卿,你的宅邸朕還給你保留著,你原來的仆人侍從也都還在你的府邸之中,而且朕也吩咐他們如往昔一樣每日整理房間,灑掃庭院。朕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好了,愛卿先回去休息吧,等愛卿身體複原,你我君臣再共飲宴樂!”
“微臣多謝皇上,微臣蒙上不棄,日後自當盡死力以報!”
說著,契苾何力又跪在地上給李世民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依依不舍地轉身而去。李世民也一直目送他出了大門之外,這才轉過身來向王矽和馬周及劉洎道:“朕早就命你們幾人輪流前往東宮之中,與其語及修身養性,為君治政之道,不知道現在情形怎麼樣了?承乾可還具有臨朝治世之能?”
“啟奏皇上,”王矽、馬周及劉洎三人對視一下,劉洎開口說道,“臣等幾個謹遵皇上旨意,每日輪流前往東宮太子殿下居所,與太子一起研讀詩書,熟悉為君治政之道,太子殿下之聰慧一如往昔,往往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有時臣等幾人都自歎弗如,不敢忝為其師,隻是……隻是……”
太宗見他意有躊躇,忙開導他道:“有話愛卿盡快講來,朕絕對不會怪你的!”
“是,皇上。微臣並非懼怕皇上怪罪,而是據臣等幾人平日觀察體味而言,太子殿下自不幸身染足疾以來,性情大變,再也不像以前一般溫柔敦厚,知書懂禮,儼然謙謙君子,而變得內向,沉默少語,有時還會失之於褊狹乖戾,如此長久下去,微臣隻怕太子殿下難以勝任君位之重任,微臣言語有失之處,萬請皇上見諒!”
李世民聽了劉洎的話之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頗為無奈地說道:“朕又何嚐不知乾兒經前大病而患足疾之後性情大變呢?隻是朕幾年以來一直累心於國家政事,對乾兒也少有關注,此乃朕之為人父之失。以後朕一定會抽時間對其善加開導,你們也要盡心盡力開導他,務使其心性開闊,趨人正途,否則又怎能擔當大任?”
王矽、劉洎和馬周連連點頭稱是,君臣又談論一會兒,這才都散去。太宗皇帝昨夜批閱奏折至深夜,今晨又早起,如今早已困乏不堪,諸位大臣散後,連忙找個地方休息去了。
又是早朝的時間,李世民依照慣例端坐於龍榻之上,聽見殿頭官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有本上奏,無本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