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台山(3 / 3)

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關王!他也隻是個人!"

那待詔道:"小人據說,隻可打條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

智深道:"便你不說,比關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

待詔道:"師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著小人,好生打一條六十二斤水磨禪杖與師父。使不動時,休怪小人。戒刀已說了,不用吩咐。小人自用十分好鐵打造在此。"

智深道:"兩件家生要幾兩銀子?"

待詔道:"不討價,實要五兩銀子。"

智深道:"俺便依你五兩銀子,你若打得好時,再有賞你。"

那待詔接了銀子,道:"小人便打在此。"

智深道:"俺有些碎銀子在這裏,和你買碗酒吃。"

待詔道:"師父穩便。小人趕趁些生活,不及相陪。"智深離了鐵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見一個酒望子挑出在房簷上。

智深掀起簾子,入到裏麵坐下,敲著桌子,叫道:"將酒來。"

賣酒的主人家說道:"師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裏的,長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們賣酒與寺裏僧人吃了,便要追小人們的本錢,又趕出屋。因此,隻得休怪。"

智深道:"胡亂賣些與酒家吃,俺須不說是你家便了。"

那店主人道:"胡亂不得,師父別處去吃,休怪,休怪。"

智深隻得起身,便道:"酒家別處吃得,卻來和你說話!"

出得店門,行了幾步,又望見一家酒旗兒直挑出在門前。

智深一直走進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賣與俺吃。"

店主人道:"師父,你好不曉事!長老已有法旨,你須也知,卻來壞我們衣飯!"

智深不肯動身。

三回五次,那裏肯賣。

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連走了三五家,都不肯賣,智深尋思一計,"不生個道理,如何能彀酒吃?..."遠遠地杏花深處,市梢盡頭,一家挑出個草帚兒來。

智深走到那裏看時,卻是個傍村小酒店。

智深走入店裏來,靠窗y中U,便叫道:"主人家,過往僧人買碗酒吃。"

莊家看了一看道:"和尚,你那裏來?"智深道:"俺是行腳僧人,遊方到此經過,要賣碗酒吃。"

莊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裏師父,我卻不敢賣與你吃。"

智深道:"酒家不是。你快將酒賣來。"

莊家看見魯智深這般模樣,聲音各別,便道:"你要打多少酒?"

智深道:"休問多少,大碗隻顧篩來。"

約摸也吃了十來碗,智深問道:"有甚肉?把一盤來吃。"

莊家道:"早來有些牛肉,都賣沒了。"

智深猛聞得一陣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時,隻見牆邊砂鍋裏煮著一支狗在那裏。智深道:"你家見有狗肉,如何不賣與俺吃?"

莊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因此不來問你。"

智深道:"酒家的銀子有在這裏!"

便摸銀子遞與莊家,道:"你且賣半支與俺。"

那莊家連忙取半支熟狗肉,搗些蒜泥,將來放在智深麵前。

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著蒜泥吃∶一連又吃了十來碗酒。

吃得口滑,那裏肯住。

莊家到都呆了,叫道:"和尚,隻恁地罷!"

智深睜起眼道:"酒家又不白你的!管俺怎地?"

莊家道:"再要多少?"

智深道:"再打一桶來。"

莊家隻得又舀一桶來。

智深無移時又吃了這桶酒,剩下一腳狗腿,把來揣在懷裏;臨出門,又道:"多的銀子,明日又來吃。"

嚇得莊家目瞪口呆,罔知所措,看他卻向那五台山上去了。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下一回,酒卻湧上來;跳起身,口裏道:"俺好些時不曾拽拳使腳,覺道身體都困倦了。酒家且使幾路看!"

下得亭子,把兩支袖子搦在手裏,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發,隻一膀子扇在亭子柱上,隻聽得刮刺刺一聲響亮,把亭子柱打折了,攤了亭子半邊,門子聽得半山裏響,高處看時,隻見魯智深一步一顛搶上山來。

兩個門子叫道:"苦也!這畜生今番又醉得可不小!"

便把山門關上,把拴拴了。

隻在門縫裏張時,見智深搶到山門下,見關了門,把拳頭擂鼓也似敲門。

兩個門子那裏敢開。

智深敲了一回,扭過身來,看了左邊的金剛,喝一聲道:"你這個鳥大漢,不替俺敲門,卻拿著拳頭嚇酒家!俺須不怕你!"

跳上台基,把柵刺子隻一扳,卻似撅蔥般扳開了;拿起一折木頭,去那金剛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顏色都脫下來。

門子張見,道:"苦也!"

隻得報知長老。

智深等了一會,調轉身來,看著右邊金剛,喝一聲道:"你這廝張開大口,也來笑酒家!"

便跳過右邊台基上,把那金剛腳上打了兩下。

隻聽得一聲震天價響,那金剛從台基上倒撞下來。

智深提著折木頭大笑。

兩個門子去報長老。

長老道:"休要惹他,你們自去。"

隻見這首座,監寺,都寺,並一應職事僧人都到方丈稟說:"這野貓今日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山門下金剛,都打壞了!如何是好?"

長老道:"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漢,"何況老僧乎?若是打壞了金剛,請他的施主趙員外來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蓋。--這個且繇他。"

眾僧道:"金剛乃是山門之主,如何把他換過?"

長老道:"休說壞了金剛,便是打壞了殿上三世佛,也沒奈何,隻得回避他。你們見前日的行凶麼?"

眾僧出得方丈,都道:"好個囫圇竹的長老!--門子,你且休開門,隻在裏麵聽。"

深在外麵大叫道:"直娘的禿驢們!不放酒家入寺時,山門外討把火來燒了這個鳥寺!"

眾僧聽得,隻得叫門子:"拽了大拴,繇那畜生入來!若不開時,真個做出來!"

門子隻得撚腳撚手拽了拴,飛也似閃入房裏躲了,眾僧也各自回避。

隻說z瑣|智深雙手把山門盡力一推,撲地顛將入來,吃了一交;爬將起來,把頭摸一摸,直奔僧堂來。

到得選佛場中。

禪和子正打坐間,看見智深揭起簾子,鑽將入來,都吃一驚,盡低了頭。

智深到得禪床邊,喉嚨裏咯咯地響,看著地下便吐。

眾僧都聞不得那臭,個個道:"善哉!"

齊掩了口鼻。

智深吐了一回,爬上禪床,解下條,把直裰,帶子,都剝剝扯斷了,脫下那腳狗腿來。

智深道:"好!懊!正肚饑哩!"

扯來便吃。

眾僧看見,把袖子遮了臉。

上下肩兩個禪和子遠遠地躲開。

智深見他躲開,便扯一塊狗肉,看著上首的道:"你也到口!"

上首的那和尚把兩支袖子死掩了臉。

智深道:"你不吃?"

把肉望下首的禪和子嘴邊塞將去。

那和尚躲不迭,卻待下禪床。

智深把他劈耳朵揪住,將肉便塞。

對床四五個禪和子跳過來勸時,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碩,去那光腦袋上剝剝隻顧鑿。

滿堂僧眾大喊起來,都去櫃中取了衣缽要走。

--此亂,喚做"卷堂大散。"

首座那裏禁約得住。

智深一味地打將出來。

大半禪客都躲出廊下來。

監寺,都寺,不與長老說知,叫起一班職事僧人,點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廳,轎夫,約有一二百人,都執杖叉棍棒,盡使手巾盤頭,一齊打入僧堂來。

智深見了,大吼一聲;別無器械,搶入僧堂裏,佛麵前推翻供桌。

撅了兩條桌腳,從堂裏打將出來。

眾多僧行見他來得凶了,都拖了棒退到廊下。

深智兩條桌腳著地卷將起來。

眾僧早兩下合攏來。

智深大怒,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隻饒了兩頭的。

當時智深直打到法堂下,隻見長老喝道:"智深!不得無禮!眾僧也休動手!"兩邊眾人被打傷了數十個,見長老來,各自退去。

智深見眾人退散,撇了桌腳,叫道:"長老與酒家做主!"

此時酒已七八分醒了。

長老道:"智深,你連累殺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攪擾了一場,我教你兄趙員外得知,他寫書來與眾僧陪話;今番你又如此大醉無禮,亂了清規,打攤了亭子,又打壞了金剛,--這個且繇他,你攪得眾僧卷堂而走,這個罪孽非小!我這裏五台山文殊菩薩道場,千百年清淨香火去處。"

智深隨長老到方丈去。

長老一麵叫職事僧人留住眾禪客,再回僧堂,自去坐禪,打傷了和尚,自去將息。

長老領智深方丈歇了一夜。

次日,長老與首座商議,收拾了些銀兩齎發他,教他別處去,可先說與趙員外知道。

長老隨即修書一封,使兩個直廳道人徑到趙員外莊上說知就裏,立等回報。

趙員外看了來書,好生不然,回書來拜覆長老,說道:"壞了金剛,亭子,趙某隨即備價來來修。智深任從長老發遣。"

長老得了回書,便叫侍者取領皂巾直裰,一雙僧鞋,十兩白銀,房中喚過智深。

長老道:"智深你前番一次大醉,鬧了僧堂,便是誤犯;今次又大醉,打壞了金剛,攤了亭子,卷堂鬧了選佛場,你這罪業非輕,又把眾禪客打傷了。我這裏出家,是個清淨去處。你這等做作,甚是不好。看你趙檀越麵皮,與你這封書,投一個去處安身。我這裏決然安你不得了。我夜來看你,贈汝四句偈言,終身受用。"智深道:"師父,教弟子那裏去安身立命?願聽俺師四句偈言。"

真長老指著魯智深,說出這幾句言語,去這個去處,有分教;這人笑揮禪仗,戰天下英雄好漢;怒掣刀,砍世上逆子讒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