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台山(2 / 3)

長老念罷偈言,喝一聲"咄!盡皆剃去!"

剃發人隻一刀,盡皆剃了。

首座呈將度牒上法座前請長老賜法名。

長老拿著空頭度牒而說偈曰:"靈光一點,價值千金;佛法廣大,賜名智深。"

長老賜名已罷,把度牒轉將下來。

書記僧填寫了度牒,付與魯智深收受。

長老又賜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

監寺引上法座前,長老與他摩頂受記,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師友∶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殺生,二不要偷盜,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貪酒,五不要妄語。"

智深不曉得戒壇答應"能""否"二字,卻便道:"酒家記得。"

眾僧都笑。

受記已罷,趙員外請眾僧到雲堂裏坐下,焚香設齋供獻。

大小職事僧人,各有上賀禮物。

都寺引魯智深參拜了眾師兄,師弟;又引去僧堂背後選佛場坐地。

當夜無事。

次日,趙員外要回,告辭長老,留連不住。

早齋已罷,並眾僧都送出山門。

趙員外合掌道:"長老在上,眾師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鹵直人,早晚禮數不到,言語冒瀆,誤犯清規,萬望覷趙某薄麵,恕免,恕免。"

長老道:"員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教他念經誦咒,辦道參禪。"

員外道:"日後自得報答。"

人叢裏,喚智深到鬆樹下,低低吩咐道:"賢弟,你從今日難比往常。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難以相見。保重,保重。早晚衣服,我自使人送來。"

智深道:"不索哥哥說,酒家都依了。"

當時趙員外相辭了長老,再別了眾人上轎,引了莊客,托了一乘空轎,取了盒子,下山回家去了。

當下長老自引了眾僧回寺。

卑說魯智深回到叢林選佛場中禪床上撲倒頭便睡。

上下肩兩個禪和子推他起來,說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學坐禪?"智深道:"酒家自睡,幹你甚事?"

禪和子道:"善哉!"

智深喝道:"團魚酒家也吃,什麼"鱔哉?""禪和子道:"卻是苦也!"

智深便道:"團魚大腹,又肥甜好吃,那得苦也?"

上下肩禪和子都不睬他,繇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對長老說知智深如此無禮。首座勸道:"長老說道他後來證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隻是護短。你們且沒奈何,休與他一般見識。"

禪和子自去了。

智深見沒人說他,每到晚便放翻身體,橫羅十字,倒在禪床上睡;夜間鼻如雷響;要起來淨手,大驚小怪,隻在佛殿後撒尿撒屎,遍地都是。

侍者稟長老說:"智深好生無禮!全沒些個出家人禮麵!叢林中如何安著得此等之人!"

長老喝道:"胡說!且看檀越之麵,後來必改。"

自此無人敢說。

魯智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覺攪了四五個月,時遇初冬天氣,智深久靜思動。

當日晴明得好,智深穿了皂衣直裰,係了鴉青條,換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門來,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鵝頸懶凳上,尋思道:"幹鳥麼!俺往常好肉每日不離口;如今教酒家做了和尚,餓得幹癟了!趙員外這幾日又不使人送些東西來與酒家吃,口中淡出鳥來!這早晚怎地得些酒來吃也好!"

正想酒哩,隻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付擔桶,唱上山來,上蓋著桶蓋。

那漢子手裏拿著一個鏇子,唱著上來;唱道∶九裏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風吹起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魯智深觀見那漢子挑擔桶上來,坐在亭子上看。

這漢子也來亭子上,歇下擔桶。

智深道:"兀那漢子,你那桶裏什麼東西?"

那漢子道:"好酒。"

智深道:"多少錢一桶?"

那漢子道:"和尚,你真個也作是耍?"

智深道:"酒家和你耍什麼?"

那漢子道:"我這酒,挑上去隻賣與寺內火工,道人,直廳,轎夫,老郎們,做生活的吃。本寺長老已有法旨∶但賣與和尚們吃了,我們都被長老責罰,追了本錢,趕出屋去。我們見關著本寺的本錢,見住著本寺的屋宇,如敢賣與你吃?"

智深道:"真個不賣?"

那漢子道:"殺了我也不賣!"

智深道:"酒家也不殺你,隻要問你買酒吃!"

那漢子見不是頭,挑了擔桶便走。

智深趕下亭子來,雙手拿住扁擔,隻一腳,交襠著。

那漢子雙手掩著,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

智深把那兩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鏇子,開了桶蓋,隻顧舀冷酒吃。

無移時,兩桶酒吃了一桶。

智深道:"漢子,明日來寺裏討錢。"

那漢子方才疼止,又怕寺裏長老得,壞了衣飯,忍氣吞聲,那裏討錢,把酒分做兩半桶,挑了,拿了鏇子,飛也似下山去了。

隻說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卻上來;下得亭子鬆樹根邊又坐了半歇,酒越湧上來。

智深把皂直裰褪下來,把兩支袖子纏在腰下,露出脊上花繡來,扇著兩個膀子上山來。

看看來到山門下,兩個門子遠遠地望見,拿著竹篦,來到山門下攔住魯智深,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喝得爛醉了上山來?你須不瞎,也見庫局裏貼著曉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決打四十竹篦,趕出寺去;如門子縱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你快下山去,饒你幾下竹篦!"

魯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來舊性未改,睜起雙眼,罵道:"直娘賊!你兩個要打酒家,俺便和你廝打!"

門子見勢頭不好,一個飛也似入來報監寺,一個虛拖竹篦攔他。

智深用手隔過,張開五指,去那門子臉上隻一掌,打得踉踉蹌蹌,卻待掙紮;智深再複一拳,打倒在山門下,隻是叫苦。

魯智深道:"酒家饒你這廝!"

踉踉蹌蹌顛入寺裏來。

寺得門子報說,叫起老郎,火工,直廳,轎夫,三二十人,各執白木棍棒,從西廊下搶出來,卻好迎著智深。

智深望見,大吼了一聲,卻似嘴邊起個霹靂,大踏步搶入來。

眾人初時不知他是軍官出身,次後見他行得凶了,慌忙都退入藏殿裏去,便把亮鬲關了。

智深搶入階來,一拳,一腳,打開亮鬲。

二三十人都趕得沒路,奪條棒,從藏殿裏打將出來。

監寺慌忙報知長老。

長老聽得,急引了三五個侍者直來廊下,喝道:"智深!不得無禮!"

智深雖然酒醉,卻認得是長老,撇了棒,向前來打個問訊,指著廊下,對長老道:"智深吃了兩碗酒,又不曾撩撥他們,他眾人又引人來打酒家。"

長老道:"你看我麵,快去睡了,明日卻說。"

魯智深道:"俺不看長老麵,酒家直打死你那幾個禿驢!"

長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禪床上,撲地便倒了,地睡了。

眾多職事僧人圍定長老,告訴道:"向日徒弟們曾諫長老來,今日如何?本寺那容得這個野貓,亂了清規!"

長老道:"雖是如今眼下有些羅噪,後來卻成得正果。沒奈何,且看趙員外檀越之麵,容恕他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怨他便了。"

眾僧冷笑道:"好個沒分曉的長老!"

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早齋罷,長老使侍者到僧堂裏坐禪處喚智深時,尚兀自未起。

待他起來,穿了直裰,赤著腳,一道煙走出僧堂來,侍者吃了一驚,趕出外來尋時,卻走在佛殿後撒屎。

侍者忍笑不住,等他淨了手,說道:"長老請你說話。"

智深跟著侍者到方丈。

長老道:"智深雖是個武夫出身,今趙員外檀越剃度了你,我與你摩頂受記。教你∶一不可殺生,二烈可偷盜,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貪酒,五不可妄語∶--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貪酒。你如何夜來吃得大醉,打了門子,傷壞了藏殿上朱紅鬲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聲,如何這般行為!"

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

長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亂了清規?我不看你施主趙員外麵,定趕你出寺。再後休犯。"

智深起來,合掌道:"不敢,不敢。"

長老留住在方丈裏,安排早飯與他吃;又用好言勸他;取一領細布直裰,一雙僧鞋,與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但凡飲酒,不可盡倍。

常言"酒能成事,酒能敗事。"

便是小膽的人吃了也胡亂做了大膽,何況性高的人!再說這魯智深自從吃酒醉鬧了這一場,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寺門去;忽一日,天氣暴暖,是二月間時令,離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門外立地,看著五台山,喝彩一回,猛聽得山下叮叮當當的響聲順風吹上山來。

智深再回僧堂裏取了些銀兩揣在懷裏,一步步走下山來;出得那"五台福地"的牌樓來看時,原來卻是一個市井,約有五七百戶人家。

智深看那市鎮上時,也有賣肉的,也有賣菜的,也有酒店,麵店。

智深尋思道:"幹幹麼!俺早知有這個去處,不奪他那桶酒吃,也早下來買些吃。這幾日熬的清水流,且過去看有甚東西買些吃。"

聽得那響處卻是打鐵的在那裏打鐵。

間壁十家門上寫著"父子客店。"

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前看時,見三個人打鐵。

智深便問道:"兀,那待詔,有好鋼鐵麼?"

那打鐵的看魯智深腮邊新剃,暴長發須,戧戧地好慘瀨人,先有五分怕他。

那待詔住了手,道:"師父,請坐。要打什麼生活?"

智深道:"酒家要打條禪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麼?"

待詔道:"小人這裏正有些好鐵。不知師父要打多少重的禪杖,戒刀?但憑吩咐。"

智深道:"酒家隻要打一條一百斤重的。"

待詔笑道:"重了。師父,小人打怕不打了。隻恐師父如何使得動?便是關王刀,也隻有八十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