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風暴(下)(2 / 3)

這個謠言荒誕離奇,在社會上流傳甚廣,加油添醋,越傳越神。甚至有人說,彭加木胸部長的不是腫瘤,那是一台暗藏在身體內的袖珍發報機!

這個謠言傳到了“專案”人員的耳朵裏,他們信以為真,商量之後,決定用這樣的辦法試一試:把“梅花黨”的傳說稍微講一點給彭加木聽聽,看看他的臉色如何。

試驗開始了:

“專案”人員把“梅花黨”的故事從頭說起:“解放初,在上海的西郊公園,正當梅花盛開的時候,來了幾個神秘的人物,來這裏悄悄聚會……”

誰知彭加木聽了,不僅沒有一點驚訝的神色,反而直搖頭,說道:“這個故事一開頭就錯了。剛解放的時候,上海哪裏有西郊公園?你去西郊公園問問,他們是哪一年建立的?這簡直是胡謅!”

彭加木的回答,弄得“專案”人員啞口無言。

然而,在背地裏,“專案”人員又一次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從彭加木家裏抄出的東西。檢查的重點,是與梅花有關的物品。查來查去,一朵梅花也未查到。

不過,有趣的是,後來當彭加木落實政策時,領回了被抄去的東西。女兒彭荔突然發現,其中有兩卷畫軸,似乎不是他們家的東西。打開一看,見上麵畫著梅花!

這些梅花畫軸是誰家的?為什麼會混到彭加木的抄家物資中,不得而知。不過,它至少說明這樣一個事實:“專案”人員對彭加木與梅花之間的關係有著莫大的興趣!

王洪文的“批示”

由於進行逼、供、信,上海科研單位的“兩線一會”冤案越搞越大。

這時,發生了觸目驚心的悲劇:

一對夫妻都在上海科研單位工作。“專案”人員逼著那位丈夫按他們規定的調子寫揭發妻子的材料。接著,“專案”人員把揭發材料拿到女方那裏,說“連你丈夫也揭發你是‘特務集團’成員”。妻子經受不住刺激,在深夜裏吊死,憤然離開了人世。

接著,又發生了令人捧腹的諷刺劇:

一個“專案”人員每天逼著一個“老特務”要他交代在新中國成立之後發展了哪些“新特務”,特別是在最近又發展了哪些“新特務”。那個“老特務”火了,便當著好多人麵前承認自己最近發展了一個“新特務”。至於“新特務”是誰?他指著那個“專案”人員說道:“就是他!”從此,那個“專案”人員被撤銷了從事“專案”工作的資格。這下子,弄得“專案”人員也人心惶惶,看“牛”的人居然也怕起“牛”來了,生怕那些“老特務”指到自己頭上來了。悲劇,諷刺劇,鬧得沸沸揚揚。上麵一看,再這樣鬧下去,越來越不好收拾。於是,敲響了收場鑼鼓。彭加木整整被隔離審查了15個月,“事出有因,查無實據”,不了了之。什麼“老反革命”,什麼“老特務”,全是憑空捏造的罪名。

不過,彭加木的“專案”,來頭頗大。既然把他進行隔離審查是“上麵”批的,那麼,撤銷他的隔離審查,也是經過“上麵”批的。

所謂“上麵”,就是王洪文。他對關於彭加木的審查報告,作了如下“指示”:

“解除隔離,送幹校勞動,繼續審查,內部控製使用。”

在全院大會上,宣讀了王洪文的“指示”。不過,隻是最後“內部控製使用”六個字沒有宣讀。

1970年3月,彭加木終於獲釋,回到家裏。那時,夏叔芳已經解除了隔離審查。多時不見,當彭加木出現在夏叔芳麵前,使她深為震驚:他因為好久不見陽光,臉色蒼白,雙眼呆滯無光,胡子很長(在隔離室裏,刮胡刀片被拿走了,怕他自殺),人消瘦無力。

當天,彭加木就被送往設在上海郊區奉賢縣的上海科技“五七幹校”。

又遭“猛轟”

一般的科技人員在“五七幹校”經過為期半年的輪訓,便回上海了。彭加木在那裏卻度過了三年歲月。

這所“五七幹校”麵臨杭州灣,建在一片鹽堿荒灘上。這裏離上海100多公裏,每月集中休假四天,讓學員們回上海。

彭加木離開了隔離室,像鳥兒飛出了樊籠。然而,15個月的隔離生活,使他的身體變得非常虛弱。那時,他連曬太陽的權利都被剝奪了,隻好在監視人員不注意的時候,做做體操,或者練練下蹲。初到幹校,他手無縛雞之力,幹起活來比普通的女同誌還不如!

彭加木開始每天跑步,加強鍛煉,拚命幹活,以恢複體力。漸漸地,他的體力增強了,以致能夠一手夾起一袋100公斤的水泥,疾步如飛。

好景不長。不久,開始清查“5·16分子”,一查,又查到彭加木頭上。大字報又開始圍攻彭加木。這時,他們用一個嶄新的名詞稱呼彭加木——“雙料反革命”。

何謂“雙料反革命”呢?

因為彭加木本是“老反革命”、“老特務”,如今舊賬未清,又欠新賬,成為“5·16分子”、“現行反革命”,於是,新賬、老賬一起算,成為“曆史加現行”的“雙料反革命”。

唉,那時候人們的創造力,不是用在科學研究工作中,卻花費在大字報上,花費在數不清、沒個完的政治運動中。彭加木的命運,真是多劫多難。

其實,彭加木被指責為“5·16分子”的依據,隻不過是因為他當分院革籌會頭頭的時候,在社會上參加過幾次會議,據說與會者中有“5·16分子”。盡管會議的內容與“5·16分子”活動無關,但是,“專案”人員便按照如此邏輯加以推理了:

彭加木與“5·16分子”有聯係→“5·16分子”與會的會議當然是“黑會”→彭加木參加了“5·16分子”的“黑會”→彭加木是“5·16分子”

經過大字報的一陣“猛轟”,並沒有在彭加木身上打開缺口。

隨著時間的推移,清查“5·16分子”的高潮過去了。對彭加木的審查,又是不了了之。所謂“曆史加現行”,都查無實據。

彭加木埋頭在勞動之中。對他的審查稍一放鬆,他又去長跑、遊泳。一個月難得回家四天,他卻沒有待在家中,而是騎著他那輛破自行車去旅行了。他騎車到蘇州,到杭州。盡管自行車已經“老掉牙”了,由於彭加木總是隨車帶著修理工具,所以即使作長途旅行,也未在半途之中拋錨——哪兒壞了,自己動手修一下,幾分鍾之後,又騎著車前進了。

有人以為,大約彭加木長期住在幹校,心境不好,想乘休假之際,外出旅遊一番,散散心。

萬萬沒想到,從彭加木嘴裏,蹦出了這麼一句話:“我在鍛煉身體,我要為重上邊疆做準備!”

“啊,你還想去邊疆?”人們都以為他為被打成“老特務”、去邊疆被說成“搜集情報”而寒心,誰知他的心裏還在念叨著邊疆。

彭加木點點頭:“我還想去邊疆!”

就這樣,彭加木差不多每次休假,都騎車旅行。

如果刮風,他逆風而騎,笑著說:“阻力越大,我越要前進。這叫‘風遊’。

“如果下雨,他更高興,稱之為‘雨遊’。

“如果下雪,他最高興,稱之為難得的‘雪遊’。”

吡啶中毒

直到1972年,彭加木離開了幹校,回到了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

不過,彭加木並沒有回到實驗室,卻被分配去做煤渣磚。那時候,上海流行把煤渣與泥拌在一起,做成煤渣磚。這種煤渣磚作為燃料燒過之後,泥變成了磚,可供砌牆之用。

彭加木做了一陣子煤渣磚,又被分配去蒸餾吡啶。吡啶是一種常用的有機化學試劑,有毒。彭加木在一間小小的不通風的房間裏,整天蒸餾吡啶。本來,這項工作是由好多人輪流做的,此時硬要他獨力承擔。他的臉浮腫了,開始劇烈地咳嗽。

後來,讓他和另一個“牛”輪流,一星期做煤渣磚,一星期蒸餾吡啶。

濃烈的吡啶蒸氣,使彭加木咳嗽得越來越厲害,牙齦出血,四肢無力,食欲不振。他發燒了,依舊去上班。他沒有去醫院看病,除了他本來不大願意上醫院之外,還由於他的病曆卡上蓋著一個“黑章”。這“黑章”,表示患者是“牛”,提醒醫生“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夏叔芳著急了,去請一個熟悉的醫生幫忙想想辦法。這個醫生深知彭加木的倔脾氣,便附在夏叔芳耳邊,吩咐如此如此……

晚上,彭加木正在家看書,響起了敲門聲。夏叔芳裝著沒聽見,彭加木放下書本,便去開門。

門開了,來訪者就是那位醫生。她多日不見彭加木,剛坐下來,便細細打量起他來,驚訝地說道:“老彭,你臉色不對呀,是不是生病啦?”

彭加木強忍著咳嗽,搖頭說:“沒病,好好的。”

那醫生便用手摸他的前額,連連說:“沒病?你好像在發燒!”

醫生轉身問夏叔芳:“家裏有體溫表嗎?”

夏叔芳說時遲,那時快,一拉開抽屜,就拿出了體溫表。

彭加木沒辦法,隻好坐在那裏,量了體溫。

醫生一看體溫表,又吃了一驚:“唷,都快40℃了,怎麼還不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