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夏叔芳在一旁,也連連催促彭加木去看病。
誰知彭加木來了個“緩兵之計”,說道:“現在醫生們都下班了,明天去吧。”
醫生早料到這一手,說道:“醫院規定,體溫39℃以上,就可以掛急診。我陪你去,現在就掛急診。”
這下子,彭加木無可奈何,隻好在醫生和夏叔芳的陪同之下,到中山醫院去了。
夏叔芳一邊走,一邊暗暗佩服醫生的妙計。倘若不用如此妙計,即使用拖拉機拖,恐怕也難把彭加木拖到醫院裏來。
後來,夏叔芳背著彭加木,把他的病情反映到中國科學院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請求不要再讓他蒸吡啶。但是,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根本不理,仍然叫彭加木蒸吡啶,致使他早已得的吡啶慢性中毒越來越嚴重,大大地損害了他的健康。
“隻有一個人也幹!”
直到1973年,彭加木才結束了蒸吡啶的生活,回到科研崗位上來。
領導找彭加木談話,問他願意幹什麼工作。
出人意料,彭加木提出了正式申請:“我願到西藏工作!”
領導一聽,怔住了。因為他牢牢記住,王洪文的“指示”中有“內部控製使用”這麼六個大字,這樣的人怎能到西藏去呢?可是,又不好把話講明,便故意製造障礙,說道:“到西藏去,戶口也得遷去!”
誰知彭加木一聽,很痛快地答道:“行,把我的戶口也遷去,我願意在那裏幹一輩子!”
領導無話可答,隻好在屋裏來回踱著方步。半晌,才說道:“這件事,我們再研究研究。你再考慮一下,如果把你留在所裏,你想幹什麼?”
“繼續過去的工作,研究植物病毒。”彭加木答道。
“研究植物病毒?在運動中,植物病毒組不是散夥了嗎?現在,這個組連一個人也沒有。”領導以為,彭加木在“牛棚”中關了多年,消息一點也不靈通。
“隻有我一個人,我也幹。”彭加木深知研究植物病毒,在農業上有著重要意義,所以無論如何要堅持這項研究工作。
就這樣,彭加木又回到了電子顯微鏡實驗室,用這“科學之眼”繼續探索植物病毒的奧秘。不過,植物病毒是莊稼的大敵。要研究它,第一步就是到田間去觀察莊稼病狀,采集樣品。不下鄉,不到農業第一線去,研究植物病毒成了無米之炊。這時“內部控製使用”這六個字,像緊箍咒似的,束縛著彭加木。
彭加木來了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當時,正刮起“開門辦科研”之風,彭加木要求下鄉,他們沒有理由可以阻攔。
於是,植物病毒組又恢複了,被鎖困多年的彭加木,終於又在祖國各地奔忙了:
他來到江蘇、浙江,考察桑樹萎縮病;
他來到廣東、福建,調查柑橘黃龍病;
他來到山東泰安,了解棗瘋病;
他來到河南新鄉,探索小麥黃矯病;
他來到北京、河北,研究小麥叢矮病;
他來到上海郊區,探討蔬菜病毒……
彭加木以“植物病毒組”的名義,在短短的幾年之中,連續發表了多篇科學論文,請注意,彭加木的這一係列論文,絕大部分是在《中國科學》雜誌上發表的。這一點便說明了這些論文是具有較高的學術水平。
其中,特別是詳細研究了柑橘黃龍病。為了調查這種植物病害的病因,僅福建一地,彭加木便去過多次:
1964年,到了福州、龍溪;
1965年初夏,到龍溪工作了一個月;
1965年下半年,到龍溪采集柑橘黃龍病樣品;
1966年,到龍溪;
1967年,到福州、龍溪;
1973年,又來龍溪。
1974年、1977年、1978年、1979年,又多次到福州、龍溪……
彭加木的論文,正是在這樣反複考察、深入研究的基礎上寫出來的。他的關於柑橘黃龍病的論文,引起了學術界的注意。
所謂柑橘黃龍病,是指柑、橘得病之後,樹梢的葉子全部發黃,看上去像條黃龍。得病之後,根係腐爛,全樹衰竭,產量大減,是柑、橘生產中的大患。
早在1943年,我國科學工作者陳其,首次對華南柑橘黃龍病作了研究,發表了論文。但是,柑橘黃龍病是由什麼原因引起的,不清楚。從此,人們開始探討這種病害的病因,多年懸而不解。
1965年初,陶鑄邀請彭加木到廣東考察柑橘黃龍病,他便開始著手深入研究這個問題。當彭加木用電子顯微鏡觀察樣品時,初步看出可能是由病毒感染引起的,可是,當時大部分人認為,這是由一種“類菌原體”引起的。
彭加木在政治上、生活上是倔強的,在科學上也是那股倔脾氣。他不隨波逐流。他到各地采集柑橘黃龍病的病葉,終於初步分離出病毒。就在這時,那場政治風暴打斷了他的研究工作。
當他重操舊業,首先便著手繼續研究柑橘黃龍病。他與持“類菌原體”感染的科學工作者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在科學上,彭加木有一股子“牛勁”,但也有一股子“牛脾氣”。他輕易不服輸。他鮮明地堅持自己的觀點。經過多個日日夜夜,他用電子顯微鏡拍出了清晰的柑橘黃龍病線狀病毒的照片!這是在國內首次用事實證明,柑橘黃龍病的病因是由線狀病毒引起的。
這麼一來,連那些支持“類菌原體”論的科學工作者,也不能不在事實麵前承認,的確存在著柑橘黃龍病的病毒。不過,他們也並不輕易放棄自己的論點,因為他們也有許多事實證明“類菌原體”引起了柑橘黃龍病。
經過雙方多年激烈的論戰,如今雙方得出共同的結論:柑橘黃龍病的病因是複雜的,既有“類菌原體”感染,也有病毒感染——這叫“複合感染”。
彭加木是倔強的。正因為倔,他堅持了下去,找到了病毒;也正因為倔,他有時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不過,當他的“牛脾氣”轉過彎來了,真正感到別人說的也在理,這時,他就聽進去了。正因為這樣,他最後還是同意了“複合感染”的理論,認識到“病毒論”與“類菌原體論”並不是對立的,而是相輔相成的。
“我就是不簽名!”
中國的政治風雲是多變的。
正當彭加木沉醉於科學王國之中探索珍寶時,“四人幫”把矛頭指向了周恩來總理。
在製訂十年科學規劃時,周總理曾說過:“在廣泛深入實際的基礎上,把科學研究往高裏提。”
“四人幫”反其道而行之,大砍基礎科學研究。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的七個基礎科學專題小組,被解散了六個,隻剩下彭加木的植物病毒組還在那裏工作,不斷寫出科學論文。於是,種種流言飛語,向彭加木襲來:
“植物病毒組是一個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
“植物病毒組是打著聯絡實際的旗號,幹著脫離實際的工作!”
彭加木沒有理睬。他的回答是:“他說他的,我幹我的!”
1976年春,周恩來總理逝世之後,“四人幫”刮起了“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妖風,矛頭直指鄧小平。
對於“四人幫”的這些陰謀,彭加木是看得很清楚的。當時,“四人幫”在上海的餘黨強令黨員要帶頭“反擊右傾翻案風”,要求每一個人都要寫“批鄧”大字報。
在“四人幫”的淫威之下,有些黨員便照抄,寫了“批鄧”大字報,應付了事。然而,彭加木卻一張“批鄧”大字報也不寫。這時,一位好心人給彭加木通風報信:“市裏派來兩個人,正在所裏統計哪些黨員寫了‘批鄧’大字報,哪些黨員沒有寫。據說,查下來隻有你沒有寫。你趕緊寫一張吧,不然會惹麻煩的。”
彭加木笑笑,搖搖頭。
下班之後,另一位好友到他家裏去。彭加木毫不掩飾地談了對“天安門事件”的看法。他說:“群眾紀念周總理,有什麼不對?怎麼會成為‘反革命事件’?以三項指示為綱,錯在哪裏?”
風聲越來越緊。大約是那兩個人的調查報告送上去了,“四人幫”在上海的餘黨開始注意彭加木,注意“階級鬥爭的新動向”。
於是,在一次全所大會上,一個頭頭就聲嘶力竭地叫嚷道:“到現在為止,還有這樣的共產黨員,連一張大字報也沒有寫!他的黨性到哪裏去了?”
盡管這個頭頭沒有點名,人們一聽,心裏都明白——這不是指彭加木,還會指誰呢?人們都暗暗替彭加木擔心。
這次大會,又動員寫“批鄧”大字報。會後,有幾位同事合寫了一張“批鄧”大字報,把彭加木拉住,好心勸他道:“你來簽個名算了,免得麻煩。”
彭加木非常倔強地說:“我彭加木的名字,就是不簽在這樣的大字報上!”
這件事,被上麵知道了。他們準備繼“清隊”、“清查5·16”之後,第三次揪鬥彭加木。
就在這時,中國大地發生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