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外調”人員到了哪裏,哪裏的彭加木的好友便遭殃,受到株連,被戴上“特務”帽子。各地因彭加木而受株連的人,達數十人之多。這,從某種意義上講,倒正好說明了彭加木為邊疆培養的科研人才之多!
就拿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生物土壤沙漠研究所的一位年輕人來說,她在1959年分配到新疆工作。那時,新疆分院正進行艾丁湖等鹽湖考察,領導上讓她對考察采來的樣品進行化學分析。她在大學裏沒有學過化學分析,感到力不從心。正在這時,彭加木來了。她聽說彭加木是學農化的,便向他請教。彭加木很熱情地幫助了她,介紹她查看有關的科學資料。其中特別是從鹽湖樣品中測定溴、硼、鋰、鉀等元素的含量,實驗技術比較複雜,彭加木都一一幫她解決了。有時,她把分驗報告單送給彭加木審看,彭加木認為化驗數據不準確,便要她重做實驗,直到得出準確、可靠的數據為止。其實,當時彭加木來新疆,並不負責生物土壤沙漠研究所內的工作。然而,他有求必應,熱心地做好這種分外事,培養了邊疆的土壤化學分析人才。後來,這位同誌成為了專家,開辦了多期訓練班,為新疆各地培訓了一百多位土壤化學分析人才。然而,她居然受到牽連,被責令交代如何為“老特務”彭加木在新疆“搜集情報”,被大字報說成是“老特務”彭加木“安插”在新疆的“幹將”。
其三,彭加木勇鬥病頑、征服癌魔,就連這也被顛倒,被汙蔑為假裝癌症,撈取政治資本。
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那20世紀60年代的中國“株連術”,竟發展到“病人出事,殃及醫生”!那位中山醫院的曹鳳崗醫生,由於給彭加木治病,竟也遭株連。
“外調”人員來到曹醫生那裏,氣勢洶洶地要曹醫生寫揭發材料,說彭加木患的不是癌症。曹醫生拿出彭加木當年的病曆,“這不光是我個人的診斷,而且是幾位醫師共同會診的結論。從這些病曆材料來看,他的癌症臨床症狀是很明顯的。”
那些“外調”人員無法從曹醫生那裏撈得半根稻草,惱羞成怒,竟指著曹醫生大罵,說她是“老特務”,彭加木的“同黨”,是“特務集團”的成員。
“外調”人員幾次三番到中山醫院來,從曹醫生的檔案中查出,原來曹醫生是中央大學醫學院畢業的。這下子,他們如獲至寶。盡管那時彭加木在中央大學農學院,曹鳳崗在中央大學醫學院,他們並不認識,卻也被作為早有“特務”聯係的“證據”!他們責罵曹醫生是“鴕鳥”,說她把頭埋在沙中,不敢正視現實,也是“老特務”!
經過這麼一番“內查外調”,一切都顛倒了,彭加木麵目全非了:
他不是支持邊疆,而是刺探軍情;
他不是培養人才,而是安插特務;
他不是戰勝癌症,而是假裝癌症。
一句話,他不是先進標兵,而是“老特務”!
《羊城暗哨》的啟發
人們把林彪、“四人幫”比作長在黨的身上的惡性腫瘤,這個比喻既形象又妥帖。
彭加木平生第一次大搏鬥,是與肉體上的癌細胞搏鬥。如今,第二次搏鬥開始了——與政治上的癌細胞搏鬥。彭加木挨罵受打,拳頭、耳光、腳踢、低頭、彎腰、揪頭發……彭加木受盡了人間種種最野蠻、最殘酷的刑罰。
彭加木依舊還是那麼倔,那麼強,他還是像他在1956年給郭沫若院長的信中寫的那樣:“麵對困難,我能挺直身子,倔強地抬起頭來往前看……”
那時,不時從隔離室裏傳出毒打聲,拷問聲,也傳出這樣的怒吼聲:“我抗議!我不是特務!我反對!我抗議你們侮辱人格!”
即便在公開批鬥的場合,彭加木像一架噴氣式飛機似的被反剪著雙臂,依舊大聲疾呼:“我抗議!你們純粹是捏造!”
為了“啃”下彭加木這塊“硬骨頭”,“專案組”的組員們分為幾班,車輪大戰,24小時不停地審訊彭加木。
幾天幾夜過去了。審訊者自己都已經支持不住了,彭加木還在那裏喊著“我抗議”!
被隔離的,越來越多。漸漸地,“牛棚”裏的“牛”,竟比看“牛”的人還多!有的人今天還在看“牛”,第二天忽然連他自己也成了“牛”,被關押起來了。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彭加木家裏的老保姆張宗泉,居然也成了“牛”,關進了“牛棚”。怎麼會殃及老保姆呢?
原來,那些富有想象力的“專案”人員,居然從反特電影《羊城暗哨》中得到啟發,認為彭加木家的老保姆,和《羊城暗哨》中那個扮演成傭人的老特務——梅姨一樣,是一個隱藏得很深的“潛伏特務”!
老保姆被抓走了,一群凶神似的“專案”人員開始了審訊。
“你回答,彭加木家裏有什麼‘機’?”
老保姆從未見過這樣的世麵,緊張地苦苦思索著,然後用濃重的蘇北口音答道:“有…有收音機!”
“還有什麼‘機’?”“專案”人員追問道。
“還有……還有縫紉機。”
“還有呢?”
“還有……還有照相機。”
“還有呢?”
老保姆哆哆嗦嗦,實在想不起還有什麼“機”,便用蘇北話答道:“嘸得‘機’,嘸得‘機’,他們家裏不養雞!”
這下子,把那些“專案”人員氣得哭笑不得。他們拍案大罵,說老保姆“不老實”。老保姆做夢也沒有想到,原來“專案”人員要她交代的是發報機!天哪,她連見都沒見過,聽都沒聽過什麼發報機!
那些“專案”人員受到《羊城暗哨》的啟發,加上豐富的想象,曾認為老保姆是彭加木的“發報員”,懂得中文、英文,會熟練地發報,槍也打得很準。這老保姆是從南京來的,而南京過去是國民黨反動派的老巢。正因為這樣,逼著她交代“發報機”藏在哪裏。
說到這裏,不能不把老保姆是什麼樣的人,略寫幾筆:她,一個六十多歲的小腳老太婆,有點駝背,老花眼,是個一字不識的文盲。這樣的人,居然會被當成“發報員”,足見當時冤案、錯案、假案之多,真是冤獄遍地,草菅人命,好人受欺,壞人當道。
老保姆被關進地下室,那裏是水泥地,又冷又潮。沒有床,隻得用草墊鋪地,苟且安身。沒有窗,終日陰暗。在這樣的“牛棚”裏,老保姆被關押了好幾個月,始終交代不出什麼“發報機”,隻得不了了之。
老保姆張宗泉被釋放後,被迫離開了彭加木的家。她臨走時,依依不舍。她曾這樣對人說過:“彭加木是好人哪,他對老年人很尊敬。我在他家十幾年,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他那麼忙,自己的衣服還總是自己洗。他是好人哪!”
離奇的“梅花黨”
老保姆走了。
彭加木家中,隻剩下兩個孩子。
1969年,17歲的彭海中學畢業了,被分配到吉林省四平專區林樹縣插隊落戶。
這時,父親隔離了,母親隔離了,隻有14歲的妹妹含著眼淚幫他整理行李。
彭海請求在臨走前見一見父親。
彭加木身居隔離室,一知道兒子要去邊疆,卻很高興。他的心,依舊向著邊疆!他脫下身上的大衣,送給了兒子。
就這樣,兒子踏上了征途。家裏,隻剩下彭荔一個人!
幸虧鄰居們與彭加木相處多年,打心裏敬佩彭加木。他們不顧被株連的危險,照料著彭荔。
就這樣,一家四口,分居四方:
彭加木,被隔離在生物化學研究所;
夏叔芳,被隔離在植物生理研究所;
兒子,吉林;
女兒,在家。
也就這個時候,發生了件怪事:看管彭加木的人,忽然增加到了八個。對他的隔離室,戒備更加森嚴了。“專案”人員不再打他了。他的生活,也比原來好多了,給他吃橘子,給他吃蘋果,夥食也改善了;彭加木要求曬曬被子,照辦了;彭加木要求看看報紙,同意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彭加木不得而知。
原來,彭加木“升級”了!本來,他隻是作為一般的“特務”而隔離審查。這時,“專案”人員經過“內查外調”,查出彭加木既是“中統特務”,又是“軍統特務”,而且還是重要骨幹。一句話,他成了“要犯”。
這下子,上麵傳下話來,要“專案”人員好生看管彭加木,切不可讓他自殺——因為他是“要犯”,一旦自殺,許多重要的線索就中斷了。隨著彭加木不斷被“升級”,他變得越來越神秘。
就在這時,經過多次“藝術加工”的傳說,一個純係謠言——“梅花黨”出籠了。
據說,在中國內地,潛伏著一個重要的特務集團。這個集團由於以梅花作為聯絡暗號,故稱“梅花黨”。“梅花黨”的重要成員之一,據說是遠渡重洋歸來的李宗仁夫人郭德潔女士。她,有一枚梅花形的胸針。
“梅花黨”的另一重要成員,據說是劉少奇夫人王光美。還有一個“梅花黨”重要成員,據說就是彭加木。他與王光美保持“單線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