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風暴(上)(1 / 3)

兩顆“重磅炸彈”

1966年,一場“史無前例”的風暴席卷中國大地,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開始了。這場風暴的最大特點,可以用“顛倒”兩字來概括:人顛倒為妖,妖又顛倒為人;白顛倒為黑,黑則顛倒為白;真顛倒為假,假顛倒為真;善顛倒為惡,惡卻顛倒為善;美顛倒為醜,醜反而顛倒為美……

在風暴剛剛掀起的時候,那“橫掃一切”的“鐵掃帚”,便掃到彭加木頭上了!

在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的大院裏,出現一張話雖不多,“質量”卻高的大字報。這張大字報一下子擊中了彭加木的“要害”。它揭發:

彭加木說:“‘毛澤東思想是當代最高最活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是當代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頂峰’,這句話不對,不能這麼提。馬列主義是不斷發展的,毛澤東思想也是不斷發展的。到頂了,就不能發展了。我認為,不能提‘頂峰’。”

有人本來就想搞彭加木的,認為他是“標兵”,搞他影響大。然而,羅織了許多罪狀,都未擊中“要害”。自從這張大字報貼出來之後,一下子轟動了,被稱為“爆炸了一顆重磅炸彈”!策劃者得意洋洋地說:“揭發的材料不大多,在於有分量!”

“毛澤東思想是當代最高最活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是當代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頂峰”,這是誰的話?這是當時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林彪的話,是赫然寫在《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中的話。彭加木敢於反對林彪,真可謂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於是,大字報鋪天蓋地而來。“彭加木反對毛澤東思想,罪該萬死”之類的標題,比比皆是。彭加木,成了“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的對象。彭加木,成了“黑標兵”!彭加木,犯了“瘋狂攻擊毛澤東思想”的“滔天大罪”!

彭加木細細一想,他確實講過大字報上所摘引的那段話。那是在一次黨小組會上,討論“再版前言”,彭加木覺得其中提法不對,就直率地談了自己的看法。彭加木是一個胸無城府的人,心中擱不住話,有什麼就說什麼。誰知那一席話卻被記錄,成了他的“罪行”。其實在黨內的會議上,本來就允許發表不同的意見,更何況彭加木的意見是完全正確的。然而,在迷信泛濫的年頭,在“頂峰論”占據統治地位的時候,哪裏還講民主?哪裏還講真理?就這樣,彭加木遭到了數以百計的大字報的點名“批判”。批來批去,所批的“黑話”就是那麼一段話。

策劃者們漸漸感到那顆“重磅炸彈”雖有分量,但是隻有一顆,未免太少了。於是,深入“發動群眾”進行“揭發”。

不久,又一顆“重磅炸彈”在彭加木頭上爆炸了。

這顆“炸彈”也夠厲害,標題是:“彭加木罵馬克思‘該死’!”

哼,彭加木不僅瘋狂攻擊毛澤東思想,還攻擊馬克思,真是“狗膽包天”、“狂犬吠日”!於是,又一批大字報開始“批判”彭加木。

如果說,第一顆“重磅炸彈”還算是依據事實進行“揭發”的話,那麼第二顆“重磅炸彈”則純屬造謠了!

事情是這樣的:彭加木是學農化的。在19世紀,德國有個化學家叫卡爾,他是一個很頑固的燃素論者(燃素論是一種錯誤的關於燃燒的理論),彭加木曾說過他“真該死”。想不到,卻張冠李戴,被說成是咒罵馬克思——卡爾·馬克思!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彭加木的名字,被列入了“反黨集團”名單之中。

居然當上了“頭頭”

風暴是一陣一陣的,當第一陣“十二級”的“紅色台風”刮過去之後,稍稍安靜了一下。

這時,中國科學院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裏,王應睞、馮德培、曹天欽等被作為“反動學術權威”,趕進“牛棚”;王芷涯等被作為“走資派”,也掃進“牛棚”。“造反派”們已經奪得了大權。可是,要實行“三結合”,總得結合個“頭麵人物”來坐在台上,擺擺樣子。

找誰呢?

找“反動學術權威”們,不行!找“走資派”們,也不行!

找來找去,在矮子裏麵拔將軍,結果找到彭加木頭上:

第一,彭加木自1964年春天之後,已成為全國知名的人物,有一定的社會影響;

第二,彭加木剛被提拔為副研究員不久,算不上“反動學術權威”;

第三,盡管彭加木被兩顆“重磅炸彈”炸了一下,可是,除此之外並無別的把柄可抓。

於是,在那風雲變幻莫測的年頭,彭加木被變戲法似的,一下子從“反黨集團”成員變成了“三結合”的“革命幹部”。

1967年12月,一張大紅紙貼出來了,上麵除了寫著“革命的根本任務就是要奪取政權”之類的話之外,還宣告:彭加木擔任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革命委員會負責人,擔任中國科學院華東分院革命委員會籌備會召集人。

彭加木盡管當上了頭頭,“牛脾氣”依舊,還是那樣心直口快,經常“走火”。

他走馬上任才幾天,在1967年12月25日中午,便接到一個緊急電話:在一個研究所有一批“造反戰士”正在那裏搶檔案。

彭加木擱下電話耳機,就心急火燎地出門了。

有人在旁邊聽說這一情況,知道彭加木一去,準會發火,便攔阻他:“他們現在正在‘火’頭上,你到那裏,一定會被‘彈’回來!”

彭加木不理這個茬。他風風火火地跑到現場,硬是製止了這場搶檔案的風波。

有人不服,跟彭加木爭吵。彭加木疾惡如仇,大聲斥責他們搶國家機密,是“暴徒”!

這下子捅了馬蜂窩,他們群起而攻之,把彭加木圍在核心。

彭加木也激動萬分,頸部的青筋怒張,像一根根筷子似的。

經過一場激烈的舌戰,經過許多人從中調停,才算暫且畫上了“休止符”。

彭加木回到家裏,氣得整夜未合一眼!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一天,牆上寫滿鬥大的字:“老朽滾蛋!”有的圖省事,幹脆寫成“老朽滾○!”

於是,一場遊鬥“老朽”的鬧劇開始了。

彭加木一聽,又火了。彭加木一向很尊重老科學家,特別是敬重那些所謂的“老朽”,在彭加木的心裏,“老朽”就是“國寶”。

他跑到現場,硬是使遊鬥半途而散,以致他被一些人罵為“老朽們的孝子賢孫”!令人感動的是,即使在那樣的多事之秋,科學事業橫遭摧殘的年月,彭加木依舊經常出入實驗室,堅持他的研究工作。

彭加木辦事,總是一板一眼,非常認真。在那年頭,開會念語錄,發言背語錄,寫大字報引語錄,彭加木的口袋裏也成天裝著一本《毛主席語錄》。他對毛主席是摯愛的,竟把整本《毛主席語錄》認認真真地背了下來。有人不相信,對他進行了“考試”。“考試”的方法頗為奇特:“考官”說第幾頁第幾段,彭加木則立即背出那一段全文;“考官”念一段,問彭加木是第幾頁第幾段,彭加木也馬上背出。“考官”手持語錄,隨手翻到哪一頁,便考這一段。如此考了十幾次,彭加木居然對答如流,未出半點差錯,使滿座皆驚!有人讚揚他有一顆“忠”心,有人笑他“書呆子氣”,有人說他“形式主義”……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例十分生動地反映了彭加木那種在特殊曆史條件下的精神麵貌,反映了他的鮮明的性格——純樸而又帶有幾分天真,認真而又帶有幾分執拗。

從“座上客”到“階下囚”

電影演員趙丹曾畫了一幅畫贈給白楊,畫上無詩,正巧相聲演員侯寶林在旁,靈機一動,便題詩一首,其中有這麼兩句:

莫道常為座上客,

有時也作階下囚。

這兩句詩,本是侯寶林描寫趙丹、白楊在“史無前例”中的遭遇的。然而,如果移花接木,用於彭加木身上,倒也十分貼切。

彭加木當了一年“頭頭”,已被內定為黨的“九大”代表,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他又從“座上客”一下子變為“階下囚”!其實,這樣的事並不足奇:“四人幫”今天根據“三結合”的需要拉你點綴一下門麵,明天又可以根據“階級鬥爭”的需要把你拋出。倘若不是這般變化多端,玩人命於股掌之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又怎堪稱“史無前例”呢?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1968年11月30日下午。那天正值星期六。

在那種年月,每逢星期六下午,“逍遙派”們早就回家,“提前”過星期日了。然而,在那天,在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人們接到來自上麵的通知,今天下午有重要會議,誰都不許回家!開會的時候,濟濟一堂,座無虛席。因為凡是“重要會議”,“革命”派們積極參加,“牛神蛇神”們被押著參加,“逍遙派”們不敢不參加,這三類人都參加了,出席率也就近乎百分之百了。

那天的會議,果真重要。會議的開場鑼鼓早就開始了——全體到會者在那裏一段又一段地齊聲念“階級鬥爭”語錄,可是台上還不見動靜。按照那時開會的規律,這意味著台上準會有“大人物”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