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睞教授一見彭加木,也差點認不出來了。
他追問彭加木是不是生病了,彭加木說:“臉有點浮腫,不算病。”
接著,彭加木便把話題轉到半年多來的所見所聞,娓娓而談,有聲有色。王應睞聽了,當即約彭加木給全所作個報告,介紹考察中的見聞,介紹邊疆的豐富資源。彭加木答應了。臨走時,王應睞一再叮囑彭加木要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彭加木這才拿出竺可楨親筆簽署的介紹信。王應睞一看,立即請有關朋友辦理了醫療手續——因為彭加木當時戶口、工作單位均不在上海,不辦理手續,不能在滬治療。
回到家裏,彭加木有說有笑,把全家逗得樂嗬嗬。
晚上,彭加木在燈下整理考察筆記,為給全所作報告做些準備工作。
直到睡覺時,夏叔芳才發現彭加木病情不輕:他無法像過去那樣平臥著睡,隻能倚著墊在背後的被子半躺著睡。他頸部青筋暴起。像筷子一樣粗。他呼吸急促、睡眠不安。
夏叔芳問他:“到底生了什麼病?”
彭加木笑笑:“沒病!”
夏叔芳不相信,說道:“沒病?沒病會這個樣子?”
彭加木解釋道:“那是因為我稍微有點不舒服,過幾天就會好的。我這個人,什麼時候生過病?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不敗紀錄’的保持者!”
打破“不敗紀錄”
出乎彭加木的意料之外,這一次,他的“不敗紀錄”被打破了。
那天,彭加木來到上海中山醫院,像一個普通的病人一樣,排隊掛號,到內科看病。
內科醫生稍作檢查,便知道病情不輕,便把他轉到急診室。
在急診室,一位三十多歲的女醫生,仔細檢查了彭加木病情。這位主治醫生叫曹鳳崗,她富有經驗。經過檢查,她在病曆卡上記下了彭加木的症狀:
眼球突出,上半身已水腫,頸部及左胸靜脈怒張,靜脈壓330毫米汞柱。不能平臥,呼吸急促,胸口作痛。
靜脈壓330毫米汞柱,這比正常人要高出一倍多呢!
曹醫生初步診斷的結論是“上腔靜脈壓迫綜合征”。
檢查完之後,彭加木坐在長椅上,等待曹醫生給他開藥方,誰知曹醫生給他開的不是藥方,卻是一張住院通知單!
“住院?”彭加木愕然,這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是的。”曹醫生用斬釘截鐵般的口吻說道,“你必須馬上住院。回家準備一下,明天就住進來!”
這時,彭加木感到有點不妙;他從普通門診,一下子就“升級”到急診;從急診,又一下子“升級”到住院。當時,中山醫院的病房相當緊張,有的病人想住院還住不進來呢。
回到家裏,夏叔芳關切地問他:“醫生說些什麼?”
彭加木輕描淡寫地說道:“她說沒什麼病,隻是叫我住院詳細檢查一下。”
這真是天下奇聞:沒什麼病,居然要住院!彭加木住院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平生破天荒地第一次住院。”
曹醫生對彭加木詳細地進行檢查,因為“上腔靜脈壓迫綜合征”隻是初步結論,引起這種病症的原因很多,隻有查明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曹醫生用X光透視彭加木的胸部,接著,她又對彭加木進行多方麵的化驗和臨床觀察。不久,曹醫生把診斷結果通知了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托他們轉告彭加木所在單位——中國科學院綜合考察委員會。另外,曹醫生還把夏叔芳請來了,把診斷結果告訴了她,並囑咐她必須對彭加木嚴格保密,不許走漏半點風聲。
曹醫生的診斷結果是什麼呢?她經過反複檢查及與別的醫生共同會診,確定彭加木患“縱膈障惡性腫瘤”。
惡性腫瘤,就是癌。縱膈部位,是氣管、食道以及大血管等器官必經的通道,是要害部位。彭加木身上的惡性腫瘤,便長在氣管、食道與心髒之間,當時已經有兩個拳頭那麼大。
正因為這樣,它壓迫呼吸,壓迫靜脈血管,造成“上腔靜脈壓迫綜合征”。
曹醫生如實地告訴夏叔芳,根據醫學文獻記載,這種病人一般隻能夠活半年,最多不過活兩年。
曹醫生勸夏叔芳給彭加木多買點好吃的東西,讓他心情愉快點——他的“餘年”已是屈指可數了。
夏叔芳的雙腿像灌了鉛似的。她家就在中山醫院附近,這麼一小段路竟走了好久,她的內心矛盾極了:知道丈夫病入膏肓,可是,在他的麵前又要強作笑顏,不能流露絲毫悲傷之情。“縱膈障惡性腫瘤”,這真是晴天霹靂,打在她那幸福的小家庭頭上。要知道她的丈夫才32歲,兒子才5歲,女兒才2歲!她,多麼希望丈夫能夠掙脫死神的魔爪!然而,醫生的話,儼然像宣讀“死刑判決書”似的,她的幻想破滅了。
回到家裏,夏叔芳關上門,癱倒在床上,熱淚縱橫……
出色的答卷
彭加木是一個敏感的人。他察言觀色,從醫生、護士、妻子的臉色之中(盡管她們都躲躲閃閃,假裝太平無事),從他所住的癌症病房,已經明白了自己患什麼病。他幾次三番向醫生打聽,醫生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答非所問。
一天,曹醫生查病房,來到彭加木床前時,偶然看見他的枕邊放著厚厚的一本書,封麵上赫然印著三個大字:“腫瘤學”!
曹醫生的臉上掠過驚訝的神色。她立即恢複常態,若無其事地勸告彭加木道:“不要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