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加木”這個名字,對於上了年紀的讀者來說,大都是很熟悉的。在1964年,全國各報刊曾以這樣的標題,顯著報導過他的感人事跡:
《特殊材料製成的人》
《讓青春放射出最瑰麗的光彩》
《無畏的戰士》
《科學的戰線的硬骨頭》
《活著就為鬧革命》
《生活中的蕭繼業》
《有限的生命無限的生命力》
……
在1964年,彭加木被提升為副研究員。
在那場“史無前例”的政治大風暴中,彭加木這名字也曾傳遍全國。不過,它是出現在“堅決打倒彭加木”的大字標語中,出現在“揪出老特務彭加木”的大字報中,出現在關於“梅花黨”的神秘的傳單中……
然而,如今他為什麼“一個人外出未歸”?出了什麼事?
事情是這樣的:
1980年5月3日,彭加木率領一支十人考察隊,共一輛大卡車、二輛越野車,從烏魯木齊出發到南疆羅布泊地區考察。
我在庫木庫都克采訪時,記錄了這支十人考察隊名單:
彭加木隊長,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副院長
汪文先副隊長,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地理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閻鴻建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化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沈觀冕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生物土壤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馬仁文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化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陳百錄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行政處保衛幹事
陳大華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生物土壤研究所司機
王萬軒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司機
包紀才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司機
蕭萬能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部無線一連分隊長
其中,沈觀冕被如今眾多媒體誤為“沈觀星”。
也有的文章稱彭加木當時所率的科學考察隊隊員為“穆舜英、王炳華、侯燦、沙比提、夏訓誠、樊自立、汪文先、李榮健”,除了汪文先屬實之外,其餘均為誤傳。
據筆者從考察隊員閻鴻健的筆記本上的記錄所見,5月8日上午11時,彭加木率隊離開馬蘭,在當天下午5時到達“720”基地,行程290多公裏。
5月9日上午九時,彭加木率隊離開“720”基地,進入雅丹,道路崎嶇,汽車顛簸。沿途,有大量的鹽的結晶體,其中不少是芒硝(硫酸鈉)結晶體。
筆者摘錄了閻鴻健在筆記中的記錄:
一路上都是正六邊形的硬鹽殼,網狀麵,汽車非常難走。這些結晶體,最高的達八十厘米。大卡車一度歪了!
5月12日,行進到夜二時,鹽殼越來越硬,越來越高,輪胎磨損太大,隻好停車休息,等天亮再前進。
清早六時,派人出去探路。前方是一大片高大、鋒利的鹽殼,無法前進。
彭加木召集會議。經過議論,決定分兩組行進,馬仁文、汪文先等一組,彭加木與我等一組,分別向南、向西南前進。每前進三百至四百米,插一個路標,以備實在走不通時能夠沿原路退回。
前方依然是高大的結晶體,高達70至80厘米,最低的也有20厘米。用鍬挖到地下160厘米,才見黑色淤泥。
實在無法繼續前進。休息了一下之後,集體決定沿原路返回,另找途徑。
在另找途徑時,又曾經兩次迷路,多走了40公裏。
克服了重重困難之後,5月30日清晨,彭加木這才率隊進入羅布泊湖區。
在羅布泊,見不到一滴湖水。湖底有鳥的屍體,羽毛非常完整,而屍體隻剩下骨架。
經過七天奮戰,彭加木率領的考察隊終於從北到南,成功地穿過了羅布泊——這在曆史上還是第一次穿越這個神秘的幹涸了的鹽湖。
6月7日,考察隊到了南疆的一個小城鎮——米蘭,宣布休息。隊員們洗澡的洗澡,洗衣服的洗衣服,有的上街,有的抓緊機會睡個安穩覺。按原計劃,考察工作到此結束,全隊沿南疆公路北上,回到烏魯木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彭加木卻放著筆直平坦的南疆柏油公路不走,建議在歸途中進行一次新的羅布泊東線考察:由米蘭東進,經過東力克、落瓦塞、山蘭子、庫木庫都克、羊塔克庫都克、紅十井、開元、新東一號,然後取道吐爾遜北上,返回烏魯木齊。這樣,往東繞了一個大圈,路途當然遠了,然而這一帶正是古代“絲綢之路”經過的地方,很值得考察一下。
彭加木考慮到有的隊員已很勞累,建議他們沿南疆公路先回去,留下一部分隊員隨他東進。盡管不少同誌確實已經疲憊不堪,有的歸心似箭,經過討論,一致同意彭加木的意見——全隊東進!
於是,考察隊員們緊張地在米蘭采購物資,準備東進:買了50斤麵粉,30斤大米,還有汽油……
彭加木買了一斤青島食品廠出品的椰子奶油糖——這是他的習慣,外出時常買點糖果,當勝利歸來或半途休息時,拿出來“請客”。
據馬仁文告訴筆者,彭加木所率的科學考察隊離開米蘭的時間,是1980年6月11日清晨7點半。當時全隊十人分乘一輛越野車、一輛八座吉普車和一輛大卡車。汽車離開了平坦的柏油馬路,朝東進發了。
彭加木乘坐的一輛越野車,由司機王萬軒駕駛。吉普車由司機陳大華駕駛,汪文先、閻鴻建、沈觀冕、馬仁文、陳百錄和蕭萬能等六人在這輛車上。大卡車裝載著帳篷和給養,由司機包紀才駕駛。
這時,天已大亮。在新疆,當地時間要比內地晚兩個小時。北京時間七點半,相當於新疆當地時間五點半。
遭遇“吹屁股風”
東進,是在荒野中前進。
東進,沒有路。
東進,沿途不見人煙。
汽車時而在鹽漬地上行駛,白花花的,猶如冰天雪地。鹽殼非常堅硬,車輪下不時發出嚓嚓的響聲。
汽車時而在沙漠中駛過,那裏的穆塔克沙漠一望無際,滿目黃沙。古詩中形容沙漠“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裏連“孤煙”都看不到。太陽像火球般烤熱沙漠,暑氣逼人。
本來,彭加木計劃每天前進80至100公裏,然而,他常常太樂觀了點,把困難估計得太少了點。頭一天,考察隊就遇見了“吹屁股風”,大大減慢了他們的前進速度。
所謂“吹屁股風”,就是指跟汽車前進方向一致的順風,老是使勁地吹著汽車屁股。也許你會感到奇怪,順風推車猶如順水推舟,怎麼反而會減慢汽車的前進速度呢?原來,那時沙漠之中酷暑難當,汽車的水箱位於車頭,行車一二十分鍾就會沸騰起來,用司機們的行話來說叫做“開鍋”。如果逆風行車,風不時吹進車頭,可以促進水箱的散熱。然而,遇上“吹屁股風”,那就麻煩了,汽車的水箱沒一會兒就“開鍋”,司機不得不把車子停下來,打開車頭蓋子,等水箱的溫度降低之後再前進。特別是幾輛車編隊前進的時候,更加麻煩,有一輛車的水箱“開鍋”,另外幾輛也得陪它“休息”。
就這樣,開開停停,停停開開,頭一天隻前進了46公裏!如果在柏油馬路上,這麼一段路,汽車隻消用半個多小時就足夠了!
真是“好事多磨”,當天晚上,正當考察隊員們搭好帳篷,準備睡覺的時候,刮起了大風。風呼嘯著,咆哮著,把帳篷掀翻了,把副隊長汪文先壓在底下!
沒辦法,大家隻好躲在汽車底下過夜。疾風夾著沙粒,吹打在考察隊員的臉上,好疼好疼哪。那一夜,大家似睡似醒,在恍惚朦朧中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比第一天更糟,“吹屁股風”仍舊使勁地吹著,那天隻前進了40公裏。
夜裏十一時開始,又刮起了大風,仿佛老天爺跟考察隊作對似的,弄得大家沒法睡覺。有人泄氣了,想取消東進計劃,回米蘭去。為了統一大家的思想,在深夜兩點,彭加木召集全隊開會。狂風怒號著,飛沙走石,考察隊員即使大聲吼叫著發言,別人依舊很難聽清楚……
“疾風知勁草”。在彭加木的率領下,考察隊員們跟狂風鬥,艱難地向東挺進。由於風沙很大,一路上汽車開得很慢。
據馬仁文回憶,直到第六天——6月16日,考察隊這才終於來到了疏勒河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