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道觀上,傅山力倡真率,崇尚古樸;注重人格,反對奴氣。曾痛斥趙孟書法軟美淺俗,“如徐偃王之無骨”,並對董其昌也一概予以否定。針對當時趙、董書風的盛行狀況,他提出“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傅山《作字示兒孫》)的“四寧四毋”主張,力挽“臨池既倒之狂瀾”。

明末清初,大批亡明遺民屈服於滿清統治。傅山是學問誌節被奉為國初第一流的人物,在他看來,這種行為簡直是“巧滑輕媚”之極。他之所以不遺餘力地抨擊趙孟等人,顯然不僅僅是一個純個人藝術見解的問題,而是隱含著更為深刻、強烈的民族思想成分於其中。在清初四帝的全盛時期,統治未曾鬆弛,種種反清的思想,未能表麵化,加之四帝喜好帖學,推重董、趙,無人敢於異辭。所以,傅山的書學主張雖在清初提出,卻到嘉、道以後,才異時而起,並終彙成晚清書學思想之巨流。

有關傅山的書學淵源,他自己曾說:“吾八九歲即臨元常,不似。少長,如《黃庭》、《曹娥》、《樂毅論》、《東方讚》、《十三行洛神》下及《破邪論》,無所不臨,而無一近似者,最後寫魯公《家廟》,略得其支離,又溯而臨《爭座》,頗欲似之。又進而臨《蘭亭》,雖不得其神情,漸欲知此技之大概矣。”(傅山《家訓》)如此看來,傅山天性豪邁,於法度嚴謹一路難於格入。可以說,對傳統的把握,他遠不如王鐸那樣精細深入,他隻是在掌握書法的一般技法規則後,便放棄了對傳統的依賴,完全靠出以己意的創造而形成自家的麵貌。傅山書法中所表現出的放縱遵邁用筆、宕逸渾圓結字以及滿紙龍蛇章法,充分地體現了他那倔強、耿直、狂放不羈的人格魅力。所以,在某種程度又可以說,傅山的書法是以強烈的人格感召力、橫掃千軍的氣勢和過人的才氣,掩蓋了自己在技法上的不足。

傅山的書法成就主要體現在行草書上。他的行草不以法行而由意運,不是溫柔地委曲心誌,而是激昂地直泄憤懷;在疾速的運筆過程中,大量地省去了折筆和提按動作,字與字之間相互連屬,相互咬合,亦吐亦吞,彼此難分,使人置身於欲醒還醉,似夢非夢境界之中。傳世作品有《草書軸》、《七言絕句詩》、《青羊庵七絕詩軸》、《草書詩軸》等。

在封建改製的進程中,改朝換代本是一種不可違背的曆史規律,但對於深受儒家正統思想教育的、有氣節的漢族知識分子來說,如果是來自異族的統治,這個現實無疑是讓他們無法接受的。在這種狀況下,他們或選擇隱居山林市井之中,或出家人道於世塵之外,這些遺民們往往具有孤峭磊落的人格,日以詩文書畫等藝術手段來慰藉自己情感上的孤獨和無奈。明末遺民書家中,除傅山外,還有陳洪綬、萬壽祺、昌襄、歸莊、查士標、龔賢、宋曹、許友、石濤、朱耷(行草《手劄十三通冊之一》等人,他們基本上都有紮實的傳統基礎,但大多不願為法度所限,力求自我個性的強化和發揮,因而麵目各異而各具特色。這些遺民書家的客觀參與,為清初書壇的繁榮,做出了功不可沒的貢獻。

董其昌書風的影響

康熙以後,天下一統,四海升平;政治加強,社會安定。以王鐸、傅山為代表的個性派書風,逐漸淡出書壇,取而代之的是董其昌書風和學董之勢蔓延朝野上下。當然,這與康熙帝推崇董書以及他自己身體力行的作用不無關係。

康熙(1654~1722),名玄燁,8歲即位,16歲親政,在位61年。他重視文化建設,實行科舉製,積極選用漢人並組織編纂了《明史》、《古今圖書集成》、《全唐詩》、《佩文韻府》、《康熙字典》等大型圖書。同時,康熙並不忽略漢人的反抗,對於抱有反清思想的知識分子,施行文字獄,以圖控製言論。

康熙本人喜好書法並以專學董書的沈荃為師,受沈氏影響,極力推崇董其昌書藝。上行下效,書法依傍董其昌者,不僅在科舉考時被錄取的機會較大,而且在仕途上也比他人更為順暢。在這種急功近利作用充分體現的背景下,書法藝術難免不走向甜俗妍媚、千篇一式的極端。因而,其藝術品質也由此被蕩滌殆盡。清乾隆以後的“館閣體”就是典型的例子,“館閣體”又稱“幹祿書”、“院體”,與明代的“台閣體”異名而同質。狹義地講,專指用於科舉考試或館閣筆翰的小楷書冊,追求“烏、方、光”,千人一麵,狀如算子,毫無生氣變化可言;廣義地說,則不限於小楷,上至天子親王,中及名公大臣,下逮科舉士子,大凡缺乏個性,“平、板、圓、勻”的行楷帖學書體,皆可歸於“館閣體”之屬。“館閣體”固然缺乏個性和生動的變化,但它所蘊涵的雍容、平和的氣局,則不能簡單地予以全盤否定。在它形成初期,也出現了一批優秀的書法家,如清初的沈荃、陳奕禧,康熙時代並稱四大家的笪重光、薑宸英、汪士鉉、何焯以及康、乾間的張照、汪由敦等。

沈荃是明初著名書家沈粲的後人,善學同鄉前輩董其昌的書法,又是康熙的老師,在當時書名很大;陳奕禧學董書,幾能亂真,但專取姿致,妍媚而腕弱;笪重光雖說是宗法蘇、米,但其書也頗有董氏身影;薑宸英學習米、董之法,晚年書法多有董書遺韻;汪士學趙、褚,以瘦勁疏朗見長,康熙稱之為國朝第一;何焯以蠅頭小楷而名世,所作行草依然不脫董法;汪由敦學董、趙、褚,自成清勁圓潤的格局;至於張照,康有為《廣藝舟雙楫》評曰:“國朝之帖學,薈萃於得天(張照)、石庵(劉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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