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康裏子山的書法也有不足之處。明方孝孺《遜誌齋集》雲:“子山善懸腕,行草逸邁可喜,所缺者沉著不足。”方氏所指出的“沉著不足”的問題,識者以為根源正是來自於康裏氏作書迅疾這一習慣,其曾雲:“餘一日寫三萬字,未嚐以力倦而輟筆。”(陶宗儀《輟耕錄》)如此驚人的書寫速度,既造就了他於古法的精熟,又導致其書法不夠沉實穩健。

元末隱士書法

元末朝政腐敗,皇室爭權;戰爭四起,社會動蕩。許多文人士大夫逐漸喪失了對國家的信心,因而隱逸江湖,混跡市井,以書畫自遣終身。這其中不乏成就顯著的書家,如吳鎮、楊維楨、陸居仁、倪瓚等人。他們的書風或狂放率意,或簡逸樸拙,但均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不落趙氏流派之樊籬。盡管這些隱士們的書法未能成為元代書風的主流,但作為一種具有較高價值的審美類型,在元代書法史上也可圈可點。

楊維楨(1296~1370),字廉夫,號鐵崖、鐵笛子、東維子、梅花道人等,浙江諸暨人。少時,其父於鐵崖山築樓,繞樓植梅萬株,聚書萬卷,去其梯以轆轤傳食,維楨於中苦讀,五年不下樓,因以鐵崖為號。元泰定四年(1327)進士,官天台尹,改錢清場鹽司令。後參預會修宋、遼、金史。曾作《正統辨》千言,總裁官歐陽玄讀之歎曰:“百年後公論定於此矣!”元末動蕩,維楨遂避地富春山,晚年徙居鬆江。

楊維楨性狷直忤物,不為世俗俯仰。精詩文,名重一時,稱“鐵崖體”;善吹鐵笛,自稱“鐵笛道人”;與陸居仁、錢惟善並稱元末“三高士”。

在元代,楊維楨是一位獨步書壇、極富個性魅力的書家,從他的書法師承出處看,似乎和同時代的書家並無區別。楷書風規晉唐,尤得力歐陽通、褚遂良;行草則遠法漢晉張芝、索靖,但最終卻走了一條與時風截然相反的道路。與趙派書法嚴謹守法、流美秀逸相比,楊氏書法則狂怪不經,冷蛸樸拙;前者有皇室顯貴的氣質,後者有山林野夫的麵貌。分析其成因,首先與他高曠絕塵、特立獨行的個性有關,其次與其書學主張有關。楊維楨非常強調“麵目骨體”、“性情神氣”的表達,所以他的書法盡管是在學習傳統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卻竭力反對因循守舊,不思變化。

《周上聊墓誌銘》是楊維楨楷書的代表作,清峭之態,有歐陽通《道因法師碑》和褚遂良《倪寬讚》帖的身影,一筆一畫凝重森挺,精整險絕之外更有沉穆高古的氣象。

《真鏡庵募緣疏卷》、《城南唱和詩卷》、《遊仙唱和詩冊》為其行草之傑作。這些作品粗服亂頭、點畫狼藉,真、行、草相互夾雜,其間還多見章草的筆法和結體攙入,頗見奇古之勢;結字欹正多變,大小參差,粗中有細;章法更是離奇古奧,字距常常大於行距,打破書法的傳統布局而別開生麵;在貌似零亂錯落的格局中,產出一種跳蕩、激越的節奏,如千軍萬出奔騰而來,氣勢逼人。明吳寬評之曰:“大將班師,三軍奏凱,破斧缺爿斤,倒載而歸。”

楊維楨的書法,不為時限,其任性恣情、表現自我的創作原則,對後世尤其是明代革新書派產生深遠的影響。

倪瓚(1306~1374),初名王廷,字元鎮,號雲林,別號淨名居士、幻霞生,自署倪迂、懶瓚等,江蘇無錫人。家豪富,築“雲林堂”、“清秘閣”藏法書名畫及鍾鼎古器。至正初年(1341)忽散盡家財於親友,浪跡五湖三泖間。

倪雲林平生好學,多才多藝。詩文音律、琴棋書畫俱精;善山水竹石,創折帶皴”法,對明清文人畫影響極大,與黃公望、吳鎮、王蒙並稱“元四家”。

倪雲林書法為其畫名所掩。其傳世的書作,主要是小楷和楷中帶行的小字,常見於題畫、詩稿和跋文之中,如《詩五則》、《靜寄軒詩文軸》、《月初發舟帖》、《趙孟行書洛神賦卷題跋》等。這些作品結體平扁,力避圓熟,用筆古拙且多波磔,有很深的分隸意味,雖求冷逸古淡,卻又靈秀虛和。而他比較少見的大字行書如《淡室詩軸》,雖風格一如小字,但用筆更加強調提按,較之小字更顯爽峻蒼潤。後世對倪瓚的書法評價甚高,徐渭《徐文長遺稿》雲:“瓚書從隸入。輒在鍾繇《薦季直表》中奪舍投胎,古而媚、密而疏。”笪重光亦雲:“雲林書法得筆於分隸,而所書《內景黃庭經卷》宛然楊、許遺意,可想見六朝風度,非宋元諸公所能仿佛,元鎮真翰墨第一流人,不食煙火而登仙者矣。”(馬宗霍《書林藻鑒》)

元代的篆、隸書家

在元代複古思潮的影響下,篆、隸書的學習和研究一時蔚然成風。陶宗儀《書史會要》中記載的元一代擅長篆、隸者,達百人之多,其中一部分人還留下了相關方麵的著述,如趙孟的《印史序》,楊恒的《六書統》、《書學正韻》、吾衍的《周秦石刻音韻》、《學古編》,周伯琦的《六書正訛》、《說文字源》等。元代在篆、隸書體上有所成就的書家,除趙孟、虞集外,還有楊恒、吾衍、趙期頤、吳睿、朱王圭、周伯琦、杜本、蘇大年等人。限於篇幅有限,現擇其代表介紹如下。

吾衍(1268~1311),一作吾丘衍,字子行,號貞自居士,又號竹房、竹素、布衣道士等,浙江太末(今浙江龍遊)人,隱居錢塘生花坊。

吾衍學識廣博,嗜古學,通經史,著述甚多。其書法主攻篆書,並樂於教學,追隨門徒眾多,以趙期頤和吳睿最為出眾。所著《學古編》中的《三十五舉》便是他授徒寫篆、刻印的教科書。

吾衍與趙孟交誼深厚,書學觀點相同。在吾、趙二人的影響下,元代的篆書和以篆書為基礎的印學發展得有聲有色。他們所開創的陽文印用秦小篆,陰文印用漢繆篆的風氣,一掃元以前用印的陳規陋習。吾衍與趙盂所倡導的印宗秦漢的思想,使印章藝術的地位得以確立,並對文人篆刻藝術的發展作出巨大的貢獻。

有關吾衍的篆書,王《吾丘子行傳》雲:“工於篆籀、其精妙不在秦唐二李下。”惜其傳世作品多已遺失,僅見唐杜牧《張好好詩卷》後的題名“大德九年吾衍觀”七字。字數雖不多,但線條勻淨,委婉勁健,亦能見其師取古法之功力。觀此七字,不足之處在於,用筆單調,這與他提倡的寫篆之筆可以燒毫、剪毫、裹毫的方法有關。

楊恒(1234~1299),字武子,號辛泉,兗州(今山東兗州)人。元世祖中統四年(1263)補濟寧路教授,後召為太史院校書郎。至元三十一年(1294)拜監察禦使。成宗即位後升任秘書少監。預修《大一統誌》,秩滿還鄉。

楊恒是元初精通古文、擅長篆字的代表書家。《元史》本傳載:“(恒)博覽群籍,尤精篆籀之學,著有《六書統》、《六書氵斥源》、《書學正韻》,大抵推明許慎之說而意加深,皆行於世。”故宮博物院藏《元三家書無逸篇》為楊恒、蕭爽鬥、趙孟所作的篆、隸、楷三體的合卷。開首即楊氏大篆《無逸篇》,全篇近600字,渾然統一,起筆收筆,皆見鋒芒,與秦漢以來篆書“尚婉而通”的特點有所不同,蓋楊恒采用曹喜糅李斯小篆與古文為一體的“倒韭”筆法,學“詛楚文”而形成的這一風格。

吳睿(1298~1355),字孟思,號雪濤散人,濮陽(今河南濮陽西南)人,寓杭州,終身布衣。

吳睿在篆、隸體和印章方麵,接受其師吾衍的觀點並加以拓展。劉基《覆瓿集》雲:“(睿)少好學、工翰墨,尤精篆隸,凡曆代古文款識製度無不考究,得其妙,下筆初若不經意,而動合矩度,識者謂吾子衍,趙文敏不能過也。”其傳世大篆墨跡《千字文》筆柔如綿,力勁似鐵,用《詛楚文》法,別開一麵,變不失正;小篆作品《九歌》骨勁肉豐,方圓結合,悉用“二李”法為之;隸書作品《老子道德經卷》,點畫沉穩,結體整齊劃一,雖有漢隸體勢而實依唐人筆意。此外,吳睿還工篆刻,所用印皆自篆自刻,曾將古印彙錄編成《吳孟思印譜》,為元代重要的集古印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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