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氏盤》為厲王時器,這是一件在整個商周金文中都稱得上是獨一無二的奇品。在一個整體上近於正方形的空間中,再分割出更小的正方形空間。這就一下子與其他銘文的縱長空間不同了。縱長的字形總是偏於雋秀,而《散氏盤》的字形尤為寬博古拙。《散氏盤銘》縱行橫列各占十九,與棋盤的路數一樣,300多個生動鮮活的字便在這正方形的空間裏布開了一個管領提挈、回環照應、縱橫爭折、戰鬥廝殺的矩陣。

這一組頌器最後一次把西周金文的勻整謹嚴的秩序推向了極致,而《虢季子白盤》則是在章法上開拓出一種空闊朗暢的意境。《毛公鼎》是迄今發現的銘文最長的重器,銘文497字,與《散氏盤》不同,字勢縱向舒展,結構端嚴中不乏生氣,線質圓潤挺健,是宣王中興映射出的一個泱泱大邦最後絢爛的光芒。

在厲王時期諸器中,《超鼎》算不得是很特出的一件,但銘文中有“史留受王命書”的一句話值得注意,學者們認為這裏的“史留”即是在宣王時曾作《史籀篇》的太史籀。由此我們可以確信,西周時期就已經做過文字的規範化工作,並編撰過像《史籀篇》一類的字書範本了。

西周晚期書法之變,不僅存於風格上,而且還存於製度上。西周作器大都與王的賞賜銘功有關。而西周晚期諸侯自作之器開始出現,相反與周王有關的銅器,在幽王之世銳減。諸侯作器,作風也不盡遵宗周典型,如《楚大林鍾》、《楚公逆鑄》、《魯伯大父簋》、《邾討鼎》、《蘇浦人匝》等,則變寓於其中,衰也寓於其中。

西周甲骨書法及其他

西周甲骨文自1954年在山西洪趙坊堆村發現以來,陸續在西安張家坡周代遺址、北京昌平白浮村有所發現,但由於數量甚少,未能引起學術界與文化界的重視。1977年,陝西周原考古隊在陝西岐山鳳雛村發掘周代建築基址時,發現了16700餘片卜甲,1979年再一次發掘出400餘片甲骨,清理後發現有字的290餘片。每片麵積都很小,上麵的刻字也小如粟米。這批甲骨出於周文化的發祥地周原,又稱周原甲骨。

周原卜辭的體例與殷墟各期卜辭的體例都不相同,這表明商周都用占卜,但各有其自然的文化特點。周原甲骨的時代上限早到先周文王之時,下限則可到成王時代。

周原卜辭由於文字奇小,故被稱為“微雕書法”。這種書法可能本來就是“以神遇不以目視”的,契刻者如庖丁解牛一樣,“官知止而神欲行”(《莊子·養生主》),在一派神行中溝通了天人,使契刻以及契刻出來的文字包含了某種神秘色彩。

周原卜辭的行款是多變隨意的,據此我們很難想象周人竟能在金文之中建立起高度的秩序。與殷墟甲骨以縱勢為主導的字形不同,周原甲骨字勢要寬博得多,前者以直線為主,後者以曲線為主,某些字形的隨勢而生,讓我們聯想到《散氏盤銘》所具有的味道。由於周原甲骨是在一種極端的狀態下完成的,正是因為字形特別的小,容不得任何局部的雕飾與刻畫,一任自然流出,使西周甲骨書法表現出少有的天真消散。

西周也有少量的墨跡出現,這為我們了解當時的書寫狀態,提供了直接的參證。目前發現的墨跡是河南三門峽虢國墓和洛陽北窯西周墓所出,字數不多,比如洛陽北窯出土的墨跡是幾件戈銘,書寫在隨葬的鉛質冥器上。書寫放鬆隨意,筆致也不像銅器銘文中的圓正,起筆微側,並且提示出點畫之間的往來之跡。

墨跡總是能夠把揮運之時的時間流程凝固於空間,使時間與空間合一。範鑄的銘文畢竟是經過二次或多次加工才得以完成的。西周的銘文反映的是人們對於理想樣態的追求,而墨跡反映的則是真實筆跡的流露。銘文是樹立起來的一種規範,是書寫定格在某個時間段上的一個相對穩定的樣態,墨跡則是在這種規範基礎上的率性發揮,這種發揮造成了對於潛在規範樣式的偏離甚至反叛,是推動書體變革發展的內在動力。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