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頂上的小樓。
二樓臨窗的一間雅閣。
一套精雅桌椅擺置在窗前。
透過窗口向外望,白日裏能見的一切景物都隻剩下模糊的輪廓,隻剩黑夜如幕,新月如鉤。
江淮上來的時候,窗前桌邊已坐了張合年。
張合年已被清洗去了血汙,換上了一身絲毫看不見血跡的衣袍。
張合年身後站著周致城。
就算沒人監視張合年也很難從那張椅子裏利落地站起來走出去,但周致城還是一臉冰冷地盯著他。
如果目光有溫度,張合年此時一定比千年雪山上的冰塊凍得還結實。
看到江淮上來,周致城才把目光從張合年身上移開,恭敬行禮,上前取下江淮身上的大衣掛好。
江淮揚手退下周致城,對著在椅中閉目的張合年道:“張老板,可好?”
張合年不慌不忙地睜開眼。
周致城已讓人給他止血止痛,除了體力不支之外,張合年並沒有特別難過的感覺。
所以也就有精力或多或少地表達一下不滿。
“江督軍,您這是什麼意思……”
江淮緩緩地在張合年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在炭盆上烤了烤火,“讓張老板受驚了。張老板是第一次進我家門,不知道規矩也不奇怪。”
張合年眯起小眼睛道,“請督軍明示,這算是什麼規矩?”
江淮一邊在炭盆上方輕輕搓著手掌,一邊漫不經心地輕輕點著頭,“督軍府不是菜市場,要是隨便什麼人通報一聲都能進來,我還能活到現在嗎?要是手下人下手沒有輕重委屈了張老板,我就替他們賠個不是好了。”
張合年心裏滿是火氣,但有礙於江淮的身份,隻能強收起情緒來,不冷不熱地道,“不敢。”
兩人間冷如寒冬江風一般的氣氛被漸漸清晰的上樓腳步聲打亂。
江淮的幾個近身侍衛像列隊一樣整齊地在桌上碼好一席酒菜,又齊刷刷地退下樓去。
“張老板,”江淮把兩個酒杯斟滿,其中一杯推到張合年麵前,“江某敬你一杯,抓捕亂黨之事還需張老板鼎力相助。”
酒杯已拿在手裏,張合年又放回了桌上。
江淮本已把酒送到嘴邊,看張合年不動,也停了一停。
“督軍,”張合年道,“酒濃誤事,還是說完正事再喝不遲。”
江淮笑著把自己那杯酒一飲而盡,“張老板果然是謹慎人……”江淮一邊慢慢把自己的杯子再次斟滿,一邊道,“你說抓到了亂黨?”
張合年點頭,“林莫然。”
江淮斟滿杯子才道:“有點印象,你的準女婿,是吧?”
張合年臉色沉了一下。
林莫然可說的身份多得很,江淮卻專揀這個讓他下不來台的說。
“就是他。”
江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一口喝幹了一杯酒,杯子放下,江淮搖了搖頭,“人既然已經抓到了,張老板又何必辛苦這一趟啊?”
張合年在眉間蹙出一條淺淺的溝壑,“抓了一個,可跑了另一個。”
“另一個?”
張合年道:“一個女亂黨,叫江天媛。”
看著江淮微緊的眉心,張合年追問道:“督軍知道此人?”
“哦,”江淮輕輕點頭,不動聲色地道,“知道,金陵學堂的女先生嘛,全南京城都知道這個不規矩的女人。”
“就是她,”張合年沒看出江淮神情裏的異樣,顧自道,“她絕不是一般的亂黨……”
江淮又咽下一杯酒,“為什麼?”
張合年道:“督軍見過被二十幾個男人□還麵不改色的女亂黨嗎?”
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張合年倏然感覺到一把尖刀緊緊抵在他的喉上。
但落在他粗短的脖子上的隻有江淮的目光。
江淮低頭斟酒,那把刀的存在感也隨著消失了。
“你……”江淮飲鴆般灌下杯中的酒,“你是要我幫你抓她?”
“這女人行蹤詭秘,被她逃了一次就很難再抓到她。”張合年向江淮舉起酒杯,道:“都是為大總統辦事,還請督軍相助。”
江淮拿起筷子,夾了塊冰涼涼的蜜汁藕塞進嘴裏慢慢嚼著。
張合年怏怏地飲下了那杯被他晾了許久的酒。
待冰涼的蜜汁藕把心緒冰鎮了下來,江淮才開口道:“我可以幫你找人。不過督軍府事務繁忙,我手裏沒那麼多閑人。”
張合年馬上道:“隻要督軍看得上眼,寒舍的那些鷹犬任憑您調遣。”
江淮向張合年身後方向揚了揚下頜,張合年轉頭看去,一張精巧的書案擺在畫屏前。
江淮又夾起一塊蜜汁藕,“留份名單給我,所有能用的人。”
張合年費勁地把自己臃腫的身體從椅子裏抽出來,慢慢移到案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