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月,隻要稍大些的宅子裏都會留出間屋子作為刑房。
主子涉世不深的,刑房就與柴房沒什麼區別,偶爾在裏麵懲罰幾個不懂規矩的下人家眷罷了。
隨著主子與俗世紛爭的牽連程度增加,刑房的規模與功用也隨之增長。
眼下,督軍府無疑是南京城最深入俗世紛爭的宅院。
何況這座宅院本就是前朝權貴的府邸。
督軍府刑房。
張合年被帶進來時並沒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
日前,周致城第一次來看這個刑房的時候也一樣是滿心疑惑的。
清靜的院落,南京城冬日裏難得的溫和陽光靜靜地鋪了滿園,一幢小樓立在院中,儼然是小家女子深閨的模樣。
唯有周圍森嚴的守備暗示著這精巧的院落的特殊身份。
小樓廳堂裏的布置既不明豔也不粗陋,一如督軍府裏大部分房間一樣滿是軍營裏整潔莊重的氣質。
甚至還帶了幾分前朝遺留下的淡雅清幽的韻味。
廳堂最深處的角落裏擺著一扇厚重的紅木雕花獨屏。
周致城走到屏風前,拿出一把鑰匙插進屏風底座正前方數個小孔洞中的一個裏。鑰匙轉動了幾圈,直至聽到輕輕的“噠”一聲響,周致城才拔下鑰匙,伸手推動了屏風。
連在屏風下的一塊地板也隨著被打開,一個通往地下的階梯入口暴露了出來。
從台階走下去,越深入,刑房標誌性的血腥味黴腐味就愈發的濃重。
氣味最為濃重之處便是督軍府的刑房所在。
這地下刑房與地麵相隔足有兩層樓高,地下發生的一切都影響不到地上的清幽。
如地府一般。
督軍府並非隻有一個刑房,但這個刑房可以稱得上是督軍府刑房中的上房。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見閻王。
按江淮的意思,就是先讓這裏的小鬼把張合年收拾一通,為江天媛出口氣,他再來這聽聽張合年的說辭。
就算是有資格見閻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那麼容易見成的。
下到刑房,張合年就被綁在其中一根柱子上。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看到終於有人進來,張合年又懼又惱地道,“我要見督軍,我有重要的事要向督軍報告……”
周致城用一記鐵拳把張合年的叫喊變成一聲哀嚎。
“督軍會見你的,”周致城如黑白無常般麵無表情地道,“隻要你有命去見。”
說完這句話,不管張合年問什麼罵什麼喊什麼,周致城都再沒有說一句話。
張合年是什麼身份,為什麼來見江淮,為什麼能堂而皇之地做著北洋軍該做的事,這些疑問周致城也是有的,但比起問這些,眼下他更想一刀刀刮了這個害苦了江天媛的人。
何況,在他向江淮請求由他刑審張合年的時候,江淮回答他說,不可審。
也就是說,可以施刑。
所以他索性不去問那麼多。
不管怎麼問,這個人對江天媛的傷害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這一點對他而言足可成為親手宰了張合年的理由。
一個多時辰。
張合年的叫喊聲幾乎把刑房震塌了,直到張合年幾度昏死過去再沒力氣叫罵,周致城也喘起了粗氣,這場刑而不審才算告一段落。
“這是你應得的。”
進督軍府前,江天媛吃下了一片與當日林莫然隱瞞傷情所用一樣的藥。所幸是她的傷病在表不在裏,這片藥對她的作用隻不過是讓她體溫莫名其妙升高些,看起來更蒼白羸弱些。
睡了小半刻,江天媛也就醒了過來。
在自己所謂的家裏反而沒有在沈府裏睡得安穩。
傷口還在肆無忌憚地疼著,軍營裏的藥也沒能讓她好過多少。
娉婷留給她的止疼藥她帶在了身上,但仍是一片未動。
疼痛有時候未必是壞事,起碼此刻這樣的疼痛能讓她保持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江淮就坐在床邊。
“醒了?”江淮看到江天媛醒來,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稍稍放心地道,“燒已經退下來了,沒事了。”
看著江淮,江天媛滿目委屈,“爸爸……”
這一聲叫出來,眼淚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對她來說眼淚並沒有那麼好裝,她是真的覺得委屈。
一個受欺負的女兒在父親的關切前最自然的反應。
江淮瞬時感覺心頭上被揪了一下。
雖然相處的時間從來都不多,但這仍是他最寶貝的女兒。
“無論誰欺負你,爸爸一定替你出氣……”江淮哄著這個早已不是小姑娘的女兒,微蹙眉,又道,“不過,你得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張合年怎麼會把你當亂黨抓起來?”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江天媛搖頭,帶著輕微的哭腔道,“我出門找子瀟,半路就被他們抓了……他們就一口咬定我是亂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