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是新研好的,大半截鬆墨還在端硯邊搭放著。
沒有鎮紙,沒有筆架,沒有筆洗。
張合年在硯邊拿起一支粘著幹掉墨汁的筆,把筆頭放進嘴裏潤開,又沾了沾硯中濃墨,提筆毫不遲疑地寫起來。
江淮聽著張合年手中毛筆在紙上行走的細碎聲響,頷首慢慢吃著桌上那條還冒著熱氣的清蒸鱸魚。
江淮對吃向來沒什麼講究,但對食物的新鮮程度往往挑剔有加。
就像這條鱸魚,被掏空了髒腑放進蒸鍋的時候還在不時地擺尾巴。
某種角度上來說,越鮮活的東西吃起來越安全。
墨水呢?
當張合年寫好那張名單,咽下一口唾沫時,倏然想起了這件事。
嘴裏墨汁的味道有些異樣。
“督……”
話沒說出來,一口血先湧了出來。
直到再聽不到任何聲響,江淮才放下筷子,緩緩站起身。
“大人。”
周致城已帶了兩個近侍上了樓來。
掃了眼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張合年,江淮對兩個近侍道:“把這裏收拾幹淨。然後……”江淮指了指還捏在張合年手裏,已染上血跡的名單,道,“照著這張紙辦事,手腳利落些,別留痕跡。”
“是。”
轉頭看向周致城,江淮道:“你去陪著天媛吧。”
“是……”
江天媛兩指捏著勺子,漫不經心地攪和著麵前的一盅燕窩。
督軍府裏很少存這些東西,就是有也都是些入藥的一般貨色。
這是子瀟送她來時一並帶來的。
血燕盞。
這樣的年月,血燕絲、血燕碎一類的貨色都是難尋之物,如此成色的血燕盞早已是千金難求。
江天媛的日子好壞一向是依所處環境而定的。
她能坦坦然地吃下剛剝了皮毛的生野兔子,也能淡淡然地享用天價燕窩。
往嘴裏送了一勺,江天媛微微蹙眉咽下。
極品燕窩讓督軍府的廚子燉得比生兔子還難吃。
這盅燕窩要是被子瀟嚐到,他會是什麼表情?
想到這個,江天媛依然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溫暖的苦笑。
又舀起一勺燕窩,含笑咽下。
一盅燕窩吃了幾口,江天媛倏然停下了一切動作。
呼吸也屏住了。
如果可能,她也會讓心跳暫停。
無論人還是一般動物,在遇到危險的第一反應一定不是逃跑。
而是靜止。
如嚴冬湖麵一般的凍結。
隻不過有人的靜止是被徹底嚇傻了,有人則是在全神思考分析。
江天媛當然不是怕。
她在發現那個突然出現在她門外的人的同時就已判斷出來者何人。
剩下的靜止是用來想如何應對這個人。
叩門聲輕響。
江天媛不疾不徐地放好勺子,不緊不慢地走過去開門。
門口站著周致城。
“城哥。”
站在門口,江天媛並沒有請他進來坐的意思,但神情言語中仍帶著親切。
江天媛不說讓他進門,就算是再親近的關係周致城也斷不敢往裏走,也隻得站在門口關切地道:“傷得怎麼樣?還疼得厲害嗎?”
江天媛含笑搖頭,“都是些皮肉傷,小時候都被打習慣了,不礙事。”
周致城微皺眉,“你是個女孩子,要愛惜身體……”
江天媛笑道:“城哥,你這是怎麼了,居然比子瀟還囉嗦。”
子瀟。
周致城生硬地扯出一絲笑作為回應。
“城哥,”江天媛淡淡問道,“你來有事?”
猶豫了一下,周致城低聲道:“沒事,就是……是大人讓我來陪陪你。”
江天媛淺笑,“我這就睡了。你上次的傷應該也還沒有痊愈,早些回去休息吧。”
看到周致城目光一動,江天媛緊接著又道,“明早子瀟也該來看我了,我得早些起床呢。”
又是子瀟。
周致城垂下目光,牽起絲帶著清淺苦澀的溫和微笑,“好……你早些安置吧。”
微笑,合門。
無聲輕歎。
抬腳穿過走廊,走到前廳,跨出門檻,站定。
自然而成的守衛的姿勢。
無論她選擇哪個男人,之於他,始終都有個不可更改的身份。
很多很多年前就被兩人都接受的身份。
侍衛。
或者叫做守護者。
無論她是否需要,他永遠都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