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恒靜園書房孤燈獨明。
沈謙將一遝賬本恭敬地放到子軒麵前,微欠身道:“大少爺,這是您要的賬目。”
子軒抬手草草地翻了翻,微蹙眉,抬頭看向沈謙,道:“好像……是比上次送來的少一本。”
沈謙也不抬頭看子軒,仍微垂著目光,含著一如既往的謙卑的微笑,平靜地道:“回大少爺,上次是我一時大意,錯把夫人記在大興錢莊的私賬也一起拿來了。”
子軒把目光停在最上麵的賬本上,似是漫不經心地道:“沈家那麼多商號,夫人為何偏偏在大興錢莊記私賬呢?”
沈謙不假思索便道:“回大少爺,夫人平日在外麵走的多都是禮賬,現款要得多也要得急,比起普通商號,錢莊的現款出入比較多,一次提走萬八千的也沒什麼影響,設在錢莊更方便些。”
又是半晌靜默。
等不到子軒開口,沈謙放低聲音道:“大少爺,賬房那邊還有些事情,小的就不打擾您了。天色已晚,您早些安置吧。”
點了點頭,算是送客了。
看著沈謙離開,靈玉打發了丫鬟家丁們去休息,隻留了冷香在臥房裏準備侍候,自己端了杯燈芯草茶輕輕進了書房。
子軒確是在看著手裏的賬本,但略顯浮躁的目光顯示出他的思緒顯然是不在賬目上的。
把杯盞小心地放在一旁,靈玉沒向那些賬目多看一眼,隻是略含憂心地看著心事滿滿的子軒:“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深深歎出口氣,子軒把賬本放到桌上,輕輕把靈玉拉到身邊,微抬頭看著燈火的光暈中輪廓分外柔和的靈玉,“告訴我,是在錢莊發現了什麼嗎?”
聲音中沒有任何強硬逼問的成分,隻是在焦慮中充溢著不堪重負的疲憊。
這本就不是他的世界,他固執地掙紮其中必是分外辛苦的吧。
搖頭,靈玉微蹙娥眉,聲音比輪廓更加柔和,“我哪裏看得懂那些事情……就聽我一句,莫再煩心這些了。這些日子來你病得愈發頻繁了,燕先生說你要靜養的,總這樣下去怎麼行?你要是……”
聲音戛然而止。
子軒抬頭,恰看到靈玉微紅了眼眶,咬住了下唇。
半晌,才聽到靈玉微微有些顫抖的細弱的聲音,“你何苦爭那些啊……”
何苦?
子軒勉強牽起一絲苦笑。
她不必知道。
“你早些休息吧,我看了這些就睡。”
莊怡園,夜沉而燈明。
冷風帶著暮秋的肅殺,掠過沉寂的園子。
白雨澤在莊怡園書房輝煌的燈光下垂頭恭立。離事發已兩日,白英華已明令收回他在沈家商號所有權力,並將其軟禁房中,準備待白家來人後再行定奪。
隻兩日未見,白雨澤已是另一副模樣。青青的胡茬淩亂地布在原本白淨的臉上,頭發微亂,一件質地精良卻帶著微皺的長袍,扣子倒都是仔仔細細係好的,目光中除了一如既往的謙恭溫順更多了些遊離不定的頹色。
不管是為了什麼,下毒殺人這件事對他而言畢竟是遠遠超越原則底線的。
白英華皺眉看著眼前的侄子,微微皺眉,半晌,才緩緩道:“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是怨我委屈了你嗎?”
白雨澤也不抬頭,反倒是把頭埋得更深了,道:“侄兒不敢。”
白英華仍不冷不熱地道:“我也以為你不敢,可你分明是連殺人都敢了。”
白雨澤深埋的頭突然揚起,啟口像是要為自己辯解什麼,可未說出話來又吞了下去,隨即又垂下了目光,咬了咬牙,才輕聲道:“我沒想殺人……隻是不能讓大表哥再查下去了,否則……”
白英華眉心愈緊。
白雨澤繼續道:“侄兒沒有大表哥那樣的心智,也沒有二表哥那樣的權勢,隻能想出這麼個法子。我知道這個法子愚蠢之極,差點出了大事,您要怎麼發落侄兒毫無怨言。隻是……請您相信侄兒絕不是貪戀權勢之輩,真的隻是……”
“好了。”白英華仍不帶表情地打斷白雨澤的申辯。
打從一開始起她也沒覺得這侄子會對權錢有多大興趣,隻是直到今天晚飯時候金陵來將靈玉被打前後的事都報告給她時,她才感到白雨澤這異常的舉動也是可以解釋的了。
自然,如此深夜喚來本該軟禁於房中麵壁思過的白雨澤,白英華不單是為了求證心中猜想的。
抬眼看了看白雨澤,白英華道:“這件事且不談,你先告訴我,錢莊的打手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