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打金陵。
靈玉正吩咐丫鬟們收拾曬在外麵的花草,有丫鬟來對靈玉道:“少奶奶,寂清師父來了。”
靈玉雖不信佛,但知道這個年輕和尚在沈家的地位是非同尋常的,更知道子軒對他的重視,於是忙道:“快請。”
在沈家快五年了,寂清極少出佛堂,就是恒靜園也是很少來的。
與娉婷黃昏一談,直到做完晚課,寂清心裏還是不得平靜。
於是,伴著秋雨侵膚的清寒,來恒靜園探望。
這一行,寂清一時也分不清,是想寬慰子軒,還是期望得子軒勸導。
初來沈家時他是不情願的,隻是他的師父說,無論身在何處皆可普度眾生,深入凡塵俗世,更懂人間疾苦。
在沈家,幾乎每一個人都到佛前求拜過。老人家求平安,中年人求家業,年輕人求未來,小孩子求快樂。子軒第一次來到佛前時,用敬而不畏的目光靜靜打量了一下佛像,問了寂清一個問題。
如果當日他沒有成佛,你現在會做什麼?
當時寂清沒有回答。
子軒隻是看著他,淡淡一笑,走出了佛堂。
直到如今,寂清也沒給他一個答案。
但寂清卻深深記住了這個與沈府的奢華大相徑庭,連聲音都素潔淡雅的男子。
來恒靜園的次數不多,每次與他在恒靜園見麵,都是在他素雅的書房裏。
這次,他依然是在書房裏見到子軒。
看著站在他麵前的子軒,雖比前些日子更蒼白消瘦些,那份平和淡雅卻是一如既往的。
“阿彌陀佛。”寂清頷首行禮。
子軒淡淡一笑,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與寂清在窗前的綠檀木雕花茶幾前坐下。冷香端來紅木托盤,放下兩杯用二沸山泉水烹煮、哥窯冰裂瓷茶杯盛放的明前龍井,淺淺一拜,退出門去。
看似滿屋簡雅,實則極盡奢華。
但這男子奢華起來也是與眾不同的。
就像同樣都是富貴女人,有的喜歡把自己用真金白銀包裹得珠光寶氣,有的則寧願素衣薄粉而花費幾倍的金銀換把檀木香扇藏於袖中。
生在比帝王家還富庶的沈家,子軒被奢華包圍是注定的。但奢華展現在他身上,就如深海珍珠一般,沒有耀眼的光華,卻誰也不會忽略那低調華麗的存在。
子軒的貴氣是有理有據的,而在寂清身上,貴氣卻像是與生俱來的。
無論是在簡陋的僧舍,還是在華麗的沈府,隻要他在,簡陋處會蓬蓽生輝,華麗處會黯然失色。
這由內而外的高貴,被宗教賦予他的神秘氣息裝點,讓素來不信神佛的子軒對這個小自己五歲的沙彌一見難忘。
聽著屋外雨打蒼生的“沙沙”聲響,子軒微笑看著僧衣微濕的寂清,“能讓你雨夜走出佛堂,一定不是俗事,為何卻是來找我這俗人?”
寂清也回以一笑。
兩個男人的微笑,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清冽如泉,書房裏頓時靈氣滿溢。
“阿彌陀佛,日間聽娉婷施主說起,施主身體有恙,放心不下,特來探望。”
子軒苦笑,捧起茶來,淺呷一口,才道:“我這病把娉婷弄得心事重重不說,連你也被我擾得心緒不寧,我真是罪孽深重了。”
寂清微微皺眉,念了聲“阿彌陀佛”,才道:“施主言重了。”
子軒擺了擺手,省卻了寂清接下來想說的客套似的安慰。安慰的話聽得多了,也會覺得刺耳起來。
子軒淡淡地看著手中精致的茶杯,問道:“在佛家來看,我的病因在哪?”
寂清短暫地思慮了一下,道:“很多重病或者絕症,都隻有一個理由,便是恨。世間最難解的是綿延不止的恨,固有解不開的恨,才有治不好的病。當這恨沒了,病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