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時光,伴君如伴虎,她已經在白英華身邊曆練成了成熟穩重的大丫鬟,而小姐卻好像還是那個可愛可親的小姑娘,口口聲聲地喊著她“千兒姐姐”。
千兒笑道:“小姐想看園子,正大光明的去看不就成了?您就不怕一會兒管家把咱們當賊抓嗎?”
娉婷連連搖頭,“Non,non,non!(別別別!)後麵跟著一堆人逛園子比被管家當賊抓還可怕呢。”娉婷小嘴一撅,扭過身去背對千兒,“你要不陪我,我可就自己去了。”
“好好好,”千兒苦笑,看來這法國師傅□淑女的招數在小姐身上也是沒用的,那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小姐息怒,千兒陪小姐就是。”
“就知道千兒姐姐最好了!咱們就繞一圈,繞一圈就回去。”娉婷帶著滿臉賣乖模樣的笑意轉身來挽住千兒的手臂,千兒也就隻剩下苦笑的份兒了。
沿著子韋住的漢霄園,一路走過湖麵上的九曲橋到白英華住的莊怡園,又在石舫上看了原來住著沈家老爺,現在歸了子瀟的安瀾園,繞著湖邊轉到沈府最後麵供子軒養病的恒靜園,直走到恒靜園東臨的竹園,千兒拉住了娉婷繼續前行的步子。
“小姐,前麵還是不要去了吧。時候不早了,還是回吧,從這兒過橋會快些。”千兒抬手指向竹園南麵湖麵上的曲橋。
娉婷跳起腳來往前看了看,又深深吸了幾口氣,帶著幾分神秘地對千兒道:“你聽。”
千兒不知娉婷所指,一臉茫然,“小姐要千兒聽什麼?”
娉婷又深深吸了口氣,道:“你聞,空氣裏有佛的味道,還能聽到佛的聲音。”
千兒“撲哧”笑出了聲,“小姐真會說話,這燃香的味道被您說成了佛的味道,敲木魚念經的聲音給您說成了佛的聲音,要讓寂清師父聽到,一準會說您有佛緣的。”
娉婷葉眉微皺,現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樣,道:“寂清師父?這名字我好像從哪兒聽過的……”
千兒笑道:“小姐,那不叫名字,寂清是師父的法號。六年前寂清師父隨上國安寺的主持大師來給老爺做法事,想必您是那時候聽過的吧。”
娉婷連連點頭,“對的對的,就是那個時候。”當時父親去世的傷心蓋過了一切,她對那個十□歲的小沙彌沒有多少留意,自然印象也不深,時隔數年早已不記得相貌,隻是不知為什麼竟記住了這個她以為是名字的法號。“可是,他不是上國安寺的和尚嗎,怎麼會在府裏啊?”
千兒答道:“您是二月離家的,那年您走之後大少爺病得越來越重,吃了多少藥都不見起色,夫人就在這後麵建了佛堂,到上國安寺請了寂清師父回來為大少爺祈福。”
娉婷堅定地搖頭,頗為認真地道:“迷信,全是迷信,c’estpaspossible(這行不通的)。要是念經就能把病念好了,我們還學什麼醫呀。”
千兒更是認真,一臉虔誠地道,“小姐可不能這麼說。自從寂清師父來了,大少爺的病確實一日日有了起色,還跟寂清師父成了朋友呢。”
學了五年的西醫,在活人和死人身上都動過刀子之後,本來就對鬼神之類的東西持懷疑態度的娉婷,如今更是全然不信的,對千兒的這句話自然也是一笑了之。雖不信鬼神,但是她卻對這個能得她那學富五車的大哥垂青的和尚頗為好奇。
不管千兒數出了多少娉婷現在不該去佛堂理由,到底還是不得不隨著娉婷走了進去。
青燈,佛像。
年輕的沙彌身著素淨的僧衣,盤膝坐在佛前,虔誠地輕敲木魚,佛珠在他修長的指間一顆顆滑過,古老的經文隨著他脫俗的聲音彌漫到整個佛堂大殿中。
眼前所見就像一幅中國的水墨畫,就算不解其中奧義,也會讓人心裏澄然一靜。娉婷一時怔在那兒,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倒是千兒先走上前去,像模像樣地雙手合十,輕聲細語道:“寂清師父,打擾了。”
寂清這才不緊不慢地站起身,對千兒行了一禮,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後轉身來也對娉婷道了聲“阿彌陀佛”。娉婷這才看清寂清的容貌,不似子軒的溫雅,不似子瀟的英挺,更不似子韋那讓好女人壞女人都自投羅網的帥氣,清清瘦瘦的輪廓,一雙眼睛澄淨如深湖靜水,不知怎麼,在這空門人身上竟還看能出些許道不清的貴族氣質。
“小姐。”看到娉婷直直地盯著寂清看了好半天,千兒忙移步到娉婷身邊,暗暗拉了拉娉婷的衣袖。
娉婷這才皺著眉頭走到寂清麵前,寂清又合十道:“女施主……”
不等寂清說完,娉婷認真地道:“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呀。”
千兒差點笑出聲來,原來小姐盯著人家看了那麼大半天竟是要給人看病的。隻是千兒那點兒笑意還沒來得及露出來,就又被娉婷嚇得魂飛披散了。
這大小姐竟毫不避諱地抬手去試探寂清的額頭,寂清也嚇了一跳,忙往後退了兩步,直念“阿彌陀佛”。千兒趕忙拉住娉婷,之前說她有佛緣的那些話也拋到九霄雲外了,隻知道要說一句:“使不得啊!”
娉婷卻全部在乎,反而一臉嚴肅,道“什麼使不得,他在發燒呀,念阿彌陀佛能退燒嗎?”
千兒看向真真被娉婷嚇到的寂清,問道:“寂清師父,您身體不適嗎?還是請燕先生來看看吧。”
寂清雖還是心有餘悸,仍勉強帶出一絲微笑,頷首道:“偶染微恙,不敢勞煩燕先生。”
不等千兒勸說,娉婷已搶先道:“就是,有我在這兒,這點小問題不用再去叫燕先生了。我看你也不會習慣注射,我還是開點解熱藥給你吧。”說著對千兒道,“千兒姐姐,你幫我把藥箱拿來吧。”不等千兒說好還是不好,娉婷又道,“哎呀,你也不知道我把它放在哪兒呢,還是我自己去吧……你們在這兒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說著跑出佛堂,留下被弄懵了的寂清和被嚇呆了的千兒。
不多會兒娉婷便跑了回來,把手裏拿的紙包塞到寂清手裏,喘了幾口氣才道,“這個藥一次吃一顆,兩個小時吃一次,飯前飯後都行,燒退了就不用再吃了。啊,還有,吃藥前後不要喝茶。”看著寂清一副懷疑的表情,娉婷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好了,這肯定比燕先生的藥好吃多了,也見效快多了,你要是乖乖吃藥,我保證明天一早你就沒事了。”見寂清還是沒什麼反應,娉婷又加了一句,“聽說你經常見大少爺的,你就不怕把病傳染給他嗎?”
許是最後一句見了效,寂清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合十道:“多謝女施主。”
“Derien!(不客氣!)”娉婷這才滿意地拉著已經被她嚇得無話可說的千兒離開佛堂。
這是她回國後的第一個病人,雖然是個和尚,她依然覺得他們是有緣分的了。
翌日,白英華一早就在子瀟的陪同下去太白樓待客,日近中午才送走客人,準備回府。
“媽,回春堂那裏有些事要處理,我先送您回去,中午我就不回府吃飯了。”讓趙行先走,子瀟親自坐到駕駛座上,轉身來對車後座的白英華道。
白英華含笑道:“有事你去忙就是,讓手下人送我就行了。”
子瀟一邊發動車,邊道:“這怎麼行,那都是些粗人,讓他們送您我可不放心。”
無意間看了眼後視鏡,子瀟看到白英華側頭看著窗外,眉心凝蹙,目光中還帶著些許慍怒。子瀟順著白英華的目光看過去,立時明白。
透過車窗和街對麵咖啡廳的落地玻璃,清晰地看到娉婷和一個年輕男子麵對麵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談笑著。
那男子正是白英華兄長的長子,六年前到沈家跟著白英華做事的白雨澤。子瀟知道白雨澤和娉婷的感情一直不尋常,更知道白英華對他們不尋常的感情向來沒有多少好感,把娉婷送出國去也是有這個原因的。白雨澤心細是真,但對於一個商人而言實在魄力不足,溫和內向的性子跟子瀟全不對盤,若平心而論,子瀟也並不喜歡這個表弟,隻是因為寵愛妹妹,所以一直對他很是客氣,但也隻是客氣客氣罷了。
“子瀟,”白英華見子瀟也注意到對麵的場景,便道,“娉婷那丫頭最聽你的話,你可要看好了她。”
子瀟點頭,“媽,您放心,我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