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與包容,但這個男人永遠不會明白,自由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林朗疲憊地閉上眼睛,道:“銘彥,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司馬銘彥手頓了一下,而後拉了薄被蓋住林朗光裸的身子,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辦點事,你要是悶了,就自己在府裏逛逛,想去別的地方,等我回來了陪你一起去。”
林朗聽得門一開一關,這才放鬆了腦子裏緊繃的弦,等到休息夠了,他才起身重新穿好衣裳。日已過午,照得庭院白花花的敞亮,林朗隨便吃了兩口飯,便百無聊賴地坐在池邊拿了東西喂鯉魚。這裏安靜得出奇,連這兩天總纏在他身邊的司馬攸都不見了蹤影,但是總有人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出現,給他想要的東西,比如手上這包魚食。
“這位公子,這些魚一個時辰之前已經喂過的。”不遠處傳來個低沉柔和的聲音。
兩道人影擋在林朗身前,衝那人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而不答。
“即便喂過,也還是可以再喂的。”林朗懶懶地站起身來,繞過那兩個侍衛,略略看了那人一眼,卻是個華服男子,麵如冠玉,乍一看分不清年歲,而他姿態閑雅,神色溫和,叫人好感頓生。
那人道:“公子難道不知道,魚兒是不知道饑飽的,若是因為愛惜它而喂食過多,便是害了它了?”
林朗低頭看了一眼重又散開的錦鯉,轉手將手中的魚食交還給身後的侍衛,道:“多謝提醒,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在下樊阿,彭城人士,是太守的故交,今日前來拜會的。”那人拱了下手,道,“這位公子倒真是一表人才,不知是誰家子弟?”
“我叫林……呃,我姓劉,行九,樊先生叫我劉九便是。”林朗也施了一禮。
“原來是劉公子……”樊阿語氣中盡是了然,眼中卻沒有其他人常有的悲憫神色,隻聽他淡淡道,“劉家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九公子吉人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多謝樊先生。”林朗聽他語氣並不像其他人敷衍的安慰和客套,不由又多了幾分好感。
“九公子若是無事,不如和我去前方涼亭坐坐。”那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朗也伸了手,道:“樊先生請。”
兩人聊了些旁的不相幹的話,又繞到了那一池錦鯉,隻聽那人歎道:“這池中魚兒倒是十分暢快,閑來便在池中遊來遊去,每日有人喂食總也餓不著,倦了便在池底打盹兒,當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此時林朗已經沒了最初的芥蒂,隻是搖頭直言道:“我倒覺得它們這樣日複一日,無所事事,簡直就是個死物。”
“九公子這樣看麼?”樊阿看上去倒是有些驚訝。
“不錯。你看看它們,每天守著這方寸之地,從來就不知道外麵是怎樣的,每日吃了便玩,累了便睡,空有一身好皮囊,也不過是個給人賞玩的物事罷了。”林朗靠在欄杆旁邊打了個哈欠。
“這些魚兒若是能懂人言,隻怕是要躍出水麵來和九公子理論一番了。”樊阿抿唇輕笑。
林朗想到那個場景,不由也笑起來,道:“啊,還好它們聽不懂。樊先生不要見怪,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那九公子以為這些魚兒當如何?”樊阿自然是不介意,反而問道。
“自然是海闊憑魚躍。”林朗頓了一頓,又笑道,“不過它們好像不是海裏的,那就是江河憑魚躍好了。”
“九公子……”
林朗等了許久卻聽不到此人下文,不由得轉過頭來,卻見樊阿一雙深邃的黑眸別有深意地看著自己。
樊阿又笑了一笑,眼中那抹神色再也不見蹤影,隻聽他道:“久聞九公子才名,今日得見,果真不虛。與九公子一席話,令人豁然開朗。我看九公子是個隨性自在的人,那些俗套的見麵禮估計也看不上眼,不如就送九公子一個字吧。”
林朗心下覺得這人那有點意思,不由奇道:“什麼字?”
樊阿但笑不言,隻是蘸了杯中茶水,在林朗旁邊的欄杆上橫平豎直勾了數筆,而後轉身離去。
暑氣蒸騰,那字片刻便蒸得幹幹淨淨,不剩一點痕跡。林朗卻愣在那裏,許久沒回過神來,那個字,分明是數日前那人手把手教過他的——“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