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任命已公之於眾,陳獨秀也就在1月下旬赴京上任。北京大學原在北京地安門內馬神廟,自1916年9月起在北京漢花園另建新校舍。漢花園即今日的沙灘。陳獨秀被安排住在與漢花園隻一箭之遙的北池子箭杆胡同9號——那裏也就成了《新青年》雜誌編輯部的所在地。
[1]蔡元培號孑民。
群賢畢至北京大學
陳獨秀驚魂未定,便有人敲門。開門相見,兩人哈哈大笑。
來訪者乃北京大學國文係教授錢玄同——他的兒子錢三強後來成了中國著名的核物理學家。
錢玄同是文學理論家、文字音韻學家,當年在日本時與魯迅同聽章太炎講文字學。章太炎即章炳麟,1904年曾與蔡元培發起組織光複會。
錢玄同跟陳獨秀一見麵,便舊事重提:“仲甫兄,還記得嗎?光緒三十四年,我在太炎先生隔壁房間裏,跟黃季剛聊天,忽聽見有人在跟太炎先生談話,用安徽口音說及清朝漢學家多出皖蘇。黃季剛聽著聽著,便火了,用一口湖北話大聲說道:‘湖北固然沒有學者,然而這不就是區區;安徽固然多有學者,然而這也未必就是足下。’隔壁之安徽人,聞言大吃一驚。這位安徽人,如今居然成了北京大學文科學長哩!”
兩人相視,又一陣哈哈大笑。
北京大學是五四運動的發祥地,原本在北京城內的沙灘。這幢紅樓,是李大釗、毛澤東、魯迅曾經工作過的地方
陳獨秀亦深諳訓詁音韻學,曾被章太炎視為畏友。他跟錢玄同都擅長此道,又是舊識,何況思想同趨激進,相見甚歡。
不言而喻,錢玄同加入了《新青年》陣營。
錢玄同前腳剛走,又一位教授後腳踏了進來。此人也是在北大文科任教,擅長舊體詩詞,又擅長書法,尤以行書著稱。一個多月前,陳獨秀和汪孟鄒來北京時,陳獨秀曾特地去北京大學拜訪此人——沈尹默。蔡元培知道陳獨秀抵京,那“信息”便是從沈尹默那裏得到的。
又是相見哈哈大笑。陳獨秀拍了拍沈尹默的肩膀道:“想不到,老兄的字已小有名氣了!”
“仲甫,你那‘字俗入骨’一句話,我迄今還時時不忘!”沈尹默笑道。
沈尹默跟陳獨秀相識,也有那麼一番趣事:
那是1910年初,陳獨秀在杭州陸軍小學堂擔任曆史、地理教員。同校有個教員叫劉季平(又名劉三),喜愛文學,跟陳獨秀過從頗密。
一天,陳獨秀在劉季平家看見牆上新懸一紙,上寫一首五言詩。陳獨秀精於舊體詩詞,當即吟誦一番,細品詩意。
陳獨秀指著詩末落款問道:“這個沈尹默,何許人也?”
“我的友人沈士遠之弟也,排行第二,又喚沈二。”劉季平答道,“前幾天士遠和他一起來寒舍飲酒,幾盅下肚,沈二詩興大發,口占一首五言詩。翌日,他又將詩寫在宣紙上送來,要我指教。仲甫兄,你精熟詩詞,請你不吝賜教。”
“這位沈尹默先生住在何處?”陳獨秀道,“我當麵跟他說。”
“也好,也好。”劉季平把沈尹默的住處告訴了陳獨秀。
於是,陳獨秀往訪沈尹默。剛剛邁進大門,便喊道:“沈尹默先生在嗎?”
“在下便是。”沈尹默趕緊起身相迎。
“我叫陳仲甫。”陳獨秀跟他一見麵,便大聲說道,“昨天我在劉三家看到你寫的詩,詩做得很好,其字俗入骨,可謂‘詩在天上,字在地下’!”
沈尹默聞言,雙頰頓紅。他從未遇見過如此直爽的人,那火辣辣的話使他很不自在。
受陳獨秀深深一刺激,沈尹默痛下決心練字。他跟陳獨秀三天兩頭相聚,陳獨秀不僅作詩,還寫篆字給他。從此沈尹默刻意鑽研書法,先學褚遂良,後遍習晉唐諸名家,對東坡、米芾、黃庭堅也多所留心,心悟神通,倡導以腕運筆,自成一家,博得書法家之美譽。如今,陳獨秀前來北京大學任職,沈尹默又像當年在杭州一樣與他朝夕相處。沈尹默自然也成了《新青年》編輯部的一員猛將。
陳獨秀進北大之際,劉半農亦應聘擔任北京大學預科教授。用現今的話來說,劉半農屬“自學成才”的人物:他出生於長江之畔的江蘇省江陰縣,那裏的黃山要塞炮台聞名遐邇。劉半農之父劉寶珊乃一介寒士,生三子,劉半農居長,次子劉天華是中國二胡泰鬥,亦是靠自學而步入音樂聖殿。劉半農隻讀過中學,此後做中華書局的編輯員,靠著自學而使學問漸豐。
從1916年起,劉半農便投稿於《新青年》,跟陳獨秀有了文字之交。陳獨秀來到北大,便提攜劉半農出任預科教授。於是,劉半農亦加入了《新青年》編輯部。
劉半農因無高學曆而任預科教授,曾在北大受到猛烈攻擊——其真正原因是劉半農在《新青年》上發表一係列新思想文章。後來劉半農於1920年留學英法,獲法蘭西國家文學博士,此是後話。
就在陳獨秀進入北大後半年,經他聯絡、推薦、聘請,那位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胡適從大洋彼岸歸來,出任北京大學中國哲學史教授,使《新青年》又添一員虎將。
胡適原名洪騂,後改名適,字適之。他的父親胡傳是安徽績溪人,清朝貢生,做過地方小官。胡傳曾把安徽茶葉販到上海,在上海川沙縣開了一爿茶葉店,於是胡家落腳上海。
胡適
胡傳原配早亡,無子嗣。繼室曹氏,生三子四女後死於戰亂。胡傳48歲那年,娶年方17的農家姑娘馮順弟為填房。翌年——1891年——馮順弟在上海生下一男孩,這便是胡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