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車輪滾滾出滏口
幾個書生把大義看得比性命還重,兩個好漢愛惜名聲如同羽毛,將彼此的心思都坦誠地清楚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反而好處理了許多。
當即,眾人把前麵的話題暫且擱置,湊在火堆旁,迅速商量了一番,便分頭去收攏人馬,調配物資,為接下來行程做力所能及的準備。第二,又早早地將繩索套上了馬背,趕著鹽車,向東加速奔行。
雖然趕車和推車人手,都換成了另外一批。但因為大夥不再各懷肚腸,車隊前進的速度,反而加快了許多。隻用了一個上午,就走出了四十餘裏,然後找了個稍微寬闊處,開始吃飯休息。
到了下午出發之時,劉隆昨晚派回山寨取金瘡藥和漫山遍野去尋找采藥郎中的幾股心腹嘍囉,也陸續追了上來。大夥一邊繼續趕著鹽車前行,一邊將郎中也請到馬車上,替受傷的彩號們出手療治。
雖然對於眾多的彩號,取來的金瘡藥根本不夠分,而臨時抓回來的郎中們,水平也參差不齊。可整個隊伍中,依舊歡聲雷動。所有弟兄,無論是以前的山賊,還是鹽丁、民壯,都覺得自己這回真的被當做了活人看待,而不是像以前一樣,被當成了一種可以隨時損耗和補充的下賤物資!
劉秀見到隊伍士氣可用,心情頓時也輕鬆了許多。正準備跟嚴光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從官府準許的損耗範圍之內,挪用一部分精鹽,給大夥發做軍餉,忽然間,卻看到朱佑滿臉焦急地追了上來。
“怎麼了?又遇到了什麼麻煩?”劉秀心髒頓時就是一沉,連忙低聲詢問。
“萬二哥……”朱佑迅速朝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回應,“萬二哥發燒了!郎中,他不止是受了刀傷,身體內其他地方,情況也不太妙。劉隆不信,跟郎中起了爭執。士載怕自己阻攔不住,所以讓我快來找你!”
“走!”劉秀頓時大急,立刻撥轉馬頭,直奔隊伍末尾專門騰出來安置的重傷員幾輛馬車。
不多時,來到最寬敞的那輛馬車前,凝神細看。隻見三名郎中打扮的中年人,正圍在萬脩身旁,努力替他清理傷口。其中兩個身穿灰色衣服的,明顯是半桶水,手上的動作僵硬生澀,雙腿也在不停地打哆嗦。另外一個身穿青色布袍子的,則氣定神閑,一邊用濕布擦掉從傷口處新湧出來的血跡,一邊還念念不忘對跟在馬車旁的劉隆數落道:“事實就是如此,你殺了我,也不可能讓他的情況好起來。包治百病,那是巫,不是醫。醫者隻會盡自己所能,從來不會吹什麼生死人而肉白骨!”
“你,你休要嚇唬人。二哥,二哥他沒受傷之前,單手能放倒一匹馬。怎麼,怎麼可能有肺癆在身?!”劉隆已經被嚇得麵色發白,卻依舊強撐著大聲質問。(注1:肺癆,古代對肺部惡性疾病的統稱,相當於西醫中的肺結核)
“他是練武之人,平時氣血充盈,當然體內正氣能壓住邪氣,即便得了癆病,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得虛弱。但人到二十五歲之後,氣血就會日漸衰落,而他又喜歡逞勇鬥狠,容易受傷失血。受傷後用不了太久,多汗,咳嗽,氣短胸悶這些症狀,就會陸續出現。如果他不加調養,繼續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挨上一刀,能活過三十歲,就是我瞎了眼睛!”青衣郎中回頭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回應。
“你,你這狗賊,分明是恨弟兄們將你強攎來治病,故意詛咒萬二哥!”劉隆再度忍無可忍,揮動馬鞭,就要給青衣郎中一個教訓。劉秀見狀,趕緊伸開胳膊攔了一下,大聲勸阻,“元伯兄,切莫衝動。別耽誤了他給萬二哥診治!”
罷,也不管劉隆聽沒聽懂自己的話,雙手抱拳,朝三位郎中認認真真地行禮,“三位先生,實在抱歉。我們這裏有幾個兄弟傷勢過重,不敢耽擱。所以隻好派人請了三位過來。如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不,不敢,不敢!”兩位灰衣郎中從他的舉止上,認定了他是這群山賊的頭領,頓時被嚇得丟掉清理傷口的器具,瑟縮著連連拱手。
身穿青色布袍的郎中,卻見多識廣。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撇嘴,“已經落在了你們手裏,不見諒,能行麼?醫者應有父母之心,為你的兄弟們診治,我們肯定竭盡全力。但若是有人傷勢過重,你也休要遷怒於我等。”
“那是自然!”劉秀被他得臉上發燙,趕緊又拱起手,大聲賠罪。“我這哥哥因為關心自家兄長的病情,所以先前話衝了一些。但是絕非蠻不講理之人。您盡管放手施為,無論治好治不好,我等都會診金照付,決不會讓三位擔驚受怕,還白忙一場!”
見他話行事都彬彬有禮,兩位灰衣郎中頓時都鬆了一口氣,雙雙跪在車上,大聲哭訴:“診金,診金就算了。在下隻是個跌打郎中,若是你有兄弟崴了腳,倒可以幫忙治治。刀傷和箭傷,真的看不了啊!”
“在下,在下隻是個賣大力丸的啊,平素隻求藥丸吃不死人,哪裏看得來紅瘡?大王您行行好,放過人吧。人家裏頭還有三個孩子,一個老娘!”
“住嘴!”劉隆被二人哭得心煩意亂,再度高高地舉起了馬鞭。
兩位灰衣郎中的哭聲,噶然而止。哆嗦著將目光看向劉秀,表情比剛剛受了氣的童養媳還要可憐。
“他們倆都是庸手,留下來隻會幫倒忙!”沒等劉秀做出回應,那青袍郎中,已經搶先替兩位同行求起了情,“不如放他們走,剩下的傷患,有邳某一個人診治足夠!”
“就依先生!”劉秀見此人氣度不凡,動作也遠比其他兩個灰袍郎中利落,心中便立刻有了決斷。笑了笑,輕輕點頭。
沒想到劉秀答應得如此痛快,青袍郎的心中立刻對他湧起了幾分好感。笑了笑,又繼續道:“你這朋友,雖然有癆病在身,但也並非無藥可醫。如果他肯戒酒,戒色,並且從此之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頓下來,不再輕易流血……”
“那萬某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話音未落,萬脩已經大聲打斷,“你這郎中,請你來治刀傷,你就治刀傷好了,何必管萬某的肺部染沒染上惡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