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人間正道是滄桑 (十三)
“這……”劉秀被問得再度無言以對,遲疑著將目光轉向嚴光、朱佑、鄧奉,看到三位好兄弟也跟自己一樣,滿臉痛苦和迷茫。
所謂均輸下士,隻是四顆抹著蜜糖的誘餌!所謂運鹽賑災,也不過是將他們送上絕路的借口。劉隆得其實半點兒都沒錯,五十車精鹽,代價已經大到了不能回頭的地步。隻要他一日沒有死去,後招就一個接著一個,絕不會輕易了結!
“文叔,我知道你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心懷下。”唯恐劉隆一個人的話不夠分量,萬脩在一旁繼續大聲補充,“可你想過沒有,司隸根本不產鹽,而徐州,揚州,卻鹽價等同粟米。冀州鹽荒,你們的上司不從徐、揚兩州調派,卻舍近而求遠,千裏迢迢從長安運鹽賑濟,所圖為何?”(注1:漢代下分為九州,徐、揚各是其中之一,非現在意義上的徐州和揚州兩座城市)
“如果劉某沒猜錯的話,文叔兄定是第一次出來押運。救災如救火,朝廷何以如此大意,敢讓你們四個剛出太學的毛頭子,押運如此重要的物資遠涉千裏?”劉隆迅速接過萬脩的話頭,繼續大聲補充,“依某之見,這五十車鹽,有司根本就沒打算送到冀州。唯一的作用,就是買你們四兄弟性命!”
“這……”劉秀被打擊得身體搖晃,心內也是巨浪滔。
劉隆和萬脩所的每一句話,都非常正確。每一個字,都銳利如刀。
冀州的鹽荒,在某些人眼裏,不過是疥癬之癢!數十萬草民的生死,對某些人來,也不過是戶籍冊子上多幾個數,少幾個數字而已,微不足道!與冀州的鹽荒相比,他和鄧奉、朱佑、嚴光四人的腦袋,才更重要。草民,草民,冀州百姓是草,他們兄弟四個是蒿子,拔蒿子時順手踩蔫了一片野草,實在正常不過,根本不值得大驚怪!
而他,他和嚴光、鄧奉、朱佑,先前還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野草的身份,已經躋身於官吏的隊伍當中,已經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他們,他們還一心盤算著如何將四年裏所學到的本事,學以致用!盤算著報效皇恩,光耀門楣!
忽然想到在舂陵老家,剛剛擺脫了官吏盤剝之苦的宗族至親,劉秀心中,又一片駭然。丟下鹽車很容易,扯旗造反也不難,但隨後朝廷的報複,卻是他和嚴光等人無法承受。四兄弟當中,除了朱佑之外,其他三人,背後都有一個龐大的家族。而大新朝的律法,可從沒過一人做事一人當,禍不及妻孥!
“文叔兄!” 見劉秀始終猶豫不定,劉隆心中漸漸有些急躁,抬起頭,大聲催促。“俗話,當斷不斷,必有後患。”
“是啊,文叔,有我們哥倆在,有你的其他三位兄弟,還有五十車官鹽作為立身隻資,你還怕無法成就一番大業。下不亂則以,若是大亂,你至少都是一方諸侯,若是老開眼,你……”
“且住!”劉秀迷茫的眼睛裏,忽然閃出了一道亮光。緊跟著,臉上的迷茫之色,也一掃而空。朝著萬脩和劉隆二人拱了下手,他大聲打斷,“萬二哥的意思我明白,元伯兄也不勸,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大丈夫立世,有所為,有所不為?”
“文叔此言何意?莫非,你就真的甘心束手就戮,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沒想到差一點成功之時,劉秀的態度又來了個急轉彎,劉隆楞了楞,本能地追問。
“文叔,何謂有所不為?”萬脩也沒想到劉秀居然如此執拗,也跟著大聲斷喝。“我輩又不是牛羊,豈能任人宰割?
“二位且住,劉某當然不甘心任人宰割!”劉秀擺擺手,坦誠地回應,“然而,劉某卻不能隻圖自己平安,就把全族老幼,都送到官府的刀下。揭竿而起固然痛快,可痛快之後呢,舉族受我所累,死無葬身之地,豈是劉某所願?縱使劉某運氣好,他年終於成就一番功業,屆時,廣廈華宅,卻是孤家寡人一個,午夜夢回,豈不痛載?!”
“這……唉!”萬脩、劉隆兩個,心神大震,隨即,扼腕長歎。
他們兩個多年來表麵上快意恩仇,內心深處,卻無時無刻,不擔憂家人受到自己的牽連。所以,帶領嘍囉打家劫舍也好,單人獨騎千裏縱橫也罷,大多時候,都不敢報自己的真名真姓。即便報了,也要將籍貫故意錯,以免有朝一日自己名氣過於響亮,被官府視為眼中釘,然後順藤摸瓜找到自己家中,讓親戚朋友全都遭受池魚之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