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令遵年少時於山東東平的菩提寺出家,後於河南滑縣的開元寺受戒,繼而攻讀律學。突然有一天,他對同門師兄說:“出家人應該發心決徹生死、玄通佛理。這樣孜孜不倦地執著於經書文字,就像是在細數大海中的沙子一樣,徒勞片心。”於是罷其所業,遍參禪會。後在湖北江陵白馬寺的慧勤禪師指引下,遠赴長安參謁翠微。試想而知,在這數千裏求學的路程當中,清平令遵對於“明心見性”的疑情,可以說是越來越大。初見翠微,便急切地想讓老師為他說破那“祖師西來之意”:
問:“如何是西來的的意?”翠微曰:“待無人即向汝說,”師良久曰:“無人也,請師說。”翠微下禪床,引師入竹園。師又曰:“無人也,請和尚說,”翠微指竹曰:“這竿得恁麼長,那竿得恁麼短,”師雖領其微言,猶未徹其玄旨。文德元年抵上蔡,會州將重法,創大通禪苑,請闡宗要。師自舉初見翠微語句,謂眾曰:“先師入泥入水為我,自是我不識好惡。”
“西來之意,須得等到無人時才能向你說破”,這樣的回答並非故弄玄虛,恰恰是翠微禪師的婆心所在。需知,師徒相逢之時,那向上一路即已彰顯出來。而清平疑情雖發,卻未能反躬自照,錯過了第一機。過了許久,法堂內的人逐漸離去,隻剩下了翠微與清平二人。清平抓住機會,再次請問到:“這會兒沒人了,請師父給我說明了吧。”於是,翠微下禪床。這“下禪床”的動作,其實跟接引投子時所用“經行駐步”的禪機是一樣的,可惜清平又未能承當,錯過了第二機。隨後,翠微引領著清平來到竹園,欲把自然中的尋常之相托付給他。而清平一路跟隨,心中按捺者“師父馬上就為我說破”的狂喜,以至於對這竹園中“青青翠竹,無非法身”的大好景色視而不見,又錯過了第三機。清平再三請問:“這下是真的沒人了,請師父趕緊給我說明了吧。”麵對著這傻得可愛的徒弟,翠微實在是生不起氣來,換作是旁人,也許早就一頓棒趕趁出去了。無奈之下,翠微隻好親自走入泥水中,指著竹子說:“這竿怎麼那麼長?那竿卻又長得那麼短?”古德雲,見聞覺知、寒熱長短,事間最尋常的事相,恰恰就是自性的作用。清平也終於因此得以悟入,隻可惜並沒有在當下徹其玄旨。
對於這則公案,日本曹洞宗初祖永平道元禪師有一番評唱,附錄於下:
無人道得西來意,園竹為他說向渠。
到此尚生長短計,豈知潘士倒騎驢。
增冰積水二非初,日月歲時各以餘。
陌上茴香多少味,西川附子自心虛。
向上一路,翠微沒有說破,古來宗門大德也無一人說破。甚至於當漸源仲興將他的師父道吾圓智痛打了一頓之後,道吾依舊是咬緊牙關,沒有說破。禪師們在向學人指示那不可言說的向上一路時,大都是采用極其淩厲剴切的作風。而像翠微這樣婆心的接機,更必須要建立在學人“決徹生死、疑情激發”的基礎上,不然,隻會是徒增葛藤而已。此則公案的可貴之處,便是翠微能夠將清平的心識步步引入那山窮水盡之處,再突然示之於平常心的道理,將他的執著打斷,使其自悟。
後來,清平令遵於河南上蔡弘法,自舉初見翠微時的公案,說:“先師入泥入水為我,自是我不識好惡。”據清平此處所見,可以說是已經大徹大悟,且連當初在翠微竹園時所見的“長短”之相,也一並鏟卻了。
關於“祖師西來意”的提問,翠微禪師對幾位學人的回答均不一樣,接機的作略也不盡相同。比如,對龍牙的“狂”,是以棒打怒喝來施教;對投子的“利”,又以機鋒語句來接引;對清平的“疑”,更以尋常事相來垂示。種種玄妙的禪機,在翠微禪師這裏活潑潑地彰顯出來,不僅讓學人切身受益,同時也讓我們體驗到了那圓融無礙、舒卷自如的高古禪風。
翠微一係,下傳至三世時,中國禪宗即步入了五家分燈的時代,翠微一係的禪僧也就漸漸淡出了我們的視野。而其他五家禪師們的禪風,我們在翠微無學的身上,也總能找到一些相似之處。今時拈來,聊供大家參考。